风吹动床幔,无形异香萦绕漂浮,南宫政仁忽觉什么东西扫过眼睫,迷蒙睁眼,视线中一只亮闪闪的蝴蝶停在眼角,扇动条纹弯绕的翅膀,轻轻扫过他皮肤。
突然眼前一花,他一下发现自己竟躺在高空中,雪风呼啸,漫天的红粉色流火不断掠过身边。这番情景像极了前世与姐姐决战那天。
高高在上的人影朝他斩落一剑。
南宫政仁只觉灵魂被这一剑斩出身体,朝下方疾速坠去。
他笔直地落入一潭平静的水面,如同砸穿了一面镜子,碎片炸开,化作千万只晶莹的蝴蝶四散而去。
绵长的水波裹挟着他不断下坠,落入深海的窒息和越来越黑的水底让他开始呼吸困难。
突然后背终于触及一个坚实表面,胸腔中的压迫感也瞬间释放,他睁开眼,仰起头,后脑勺感受到地面冰凉的温度,大口大口呼吸着地牢里潮湿血腥的空气。
视线重新聚焦。
一双手撑在他肋骨上,垂落下来的发丝在眼前晃动,南宫政仁抬眼往上看去。
“姐姐?”
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重生了吗,怎么又回到那天了。
灼热的感官刺激着他,包裹着、吞没着,缱绻到窒息。
他抬起手,想要帮她撩开散乱的头发,指间碰到发丝时,一条婴儿小臂那么的粗的滑腻触手从身后的黑暗中冒出,缠住手腕。
又一条触手从另一边冒出,沾着涎水的触尖轻轻勾了一下祝寒的侧脸,然后亲昵地缠上她腰部,就像一个粘人的小孩子扑进了母亲怀里。
“别闹了,去一边玩。”她停下来,怜惜地抚摸着触手,任由触尖绕上她手指,“别打扰妈妈。”
那双眼角染着绯色的眼睛里,靡丽的瞳孔像是血色的万花筒,时而收缩成针,时而如同盛放的花蕊,映照出他身影。
突然她捂住头,眼睛闭上又睁开,呼吸粗重,双肩上下起伏,熟透的脸上多了几分清明的神色。前一刻还温柔注视着触手的眼神变得抵触、厌恶,她拽着那只触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滚出去……”
就像有不同的声音在她耳边争吵,侵占她的脑海,她无可忍受,俯下身抱紧了南宫政仁,滚烫灼热的呼吸喷吐在耳畔。
“阿政、阿政……我好饿,要饿疯了,为什么吃了这么多,一点也没用……”
在南宫政仁眼里,她整个头部如同投射在分崩离析的镜子里,光怪陆离地拉扯出不成形状的虚影,偶尔恢复原状。
他用没被触手缠住的另一只手沿着她小腹上一道弹孔大小的疤痕狰狞的边缘滑过,手指按压上那片与正常皮肤触感不同的地方,将一点从里面凸起的弧度压下去。
身上之人发出一声喟叹低吟。
明明没有任何人,包括系统,跟他说过这道疤痕是从何而来。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这是她百年前和凶神一战时留下的伤疤。
她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这道伤。
“很疼吧……”他五指拂过那个地方。
想让她更疼吗?
南宫政仁猛地打了个寒战,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就像有人凑到他耳边对着耳膜说话一样。
黑暗中冒出更多长长的触手,很快就像蛇一样缠满他全身,一条触手飞快地沿着脖子裹上他的头,就像织着茧一样将他吞没,最后一圈将他露在外面的眼睛彻底遮住,世界陷入黑暗。
再一睁眼,眼前是一片黑红的炼狱,尸体堆积成山,岩浆沸腾翻滚。南宫政仁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个陌生而庞大的身体之内,不受自己控制地在四下乱飞。
这具身体传来的感受过分真实,就好像真的是他自己的身体一样。
他感受着这具身体,描摹不出一个成形的轮廓,就仿佛是混沌本身。
定睛一看,不远处追击着祂不放的那人不正是祝寒,或者说,是一百年前,状态最鼎盛的祝寒。
气色比现在好不少,锁定着祂的那双眼清冷肃杀,整个人的气质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人剑合一。
南宫政仁此刻突然能明白,曾在南疆说书台听过的三百年前炎国一道明剑划破修真界长夜,剑势如火,剑心如莲,让三洲五国都为之震动的剑修到底是什么样的。
南宫政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而记忆里的她总是温温柔柔游刃有余,极少露出攻击性。就像是一把淬血的剑插进雪地里,终年被雪掩盖。
只有那双眼神,一些时候即使是在笑着,也让人心生畏惧。
从四周环境的破坏程度来看,他们已经进行过很久的战斗了。
她嘴角挂着血,身上也有几处血迹斑斑的伤,但相比之下,南宫政仁这具身体的状态更差。
到处都是天罗地网般绽放的红莲业火,祂根本无处可逃。
祂操纵着数十只扭曲的触肢抵御着业火,祝寒追击的速度很快,前后夹击,胜负似乎已成定局。
祝寒将要挥剑的前一刻,祂呕出一堆混着许多人体的黑泥,朝下方的岩浆落下,那些人虽然残缺不全,但有的还是活着的。
“仙师,救命啊啊啊啊,救我!”
南宫政仁知道她肯定会选择去救他们。
她分出内力去护住那些人,将他们转移向地面,一瞬的分心,祂抓准这个机会反击。浑浊的身体中,一根纤细的血色管状物口器从血肉中绽出,在祂庞大身躯的衬托下就像是蚊子吸血的口器,顶着祝寒全力斩出的一剑弹射出去。
山峦倾塌,大地崩裂。
南宫政仁感觉身躯四分五裂地迸开,但与此同时他也看到,那根口器穿过剑光,穿过业火,扎入祝寒小腹,口器尖端瞬间充血一样变成深红,有什么东西在皮层下“咕咚咕咚”地涌进她身体。
祂不再有动静,祝寒拔出那根东西,突然眉头一皱,身形晃了晃,随即捂住嘴跪倒在地,用剑支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先前还正常的脸色转眼变得惨白,漆黑的血从口鼻中涌出,顺着指间流下。
周身环绕的红莲业火明明灭灭,不稳定地颤动着。
握剑的手也无法再坚持,终于,她手一松开,身体穿过南宫政仁的魂体冲上去想扶住她肩膀的手,重重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想起来了吗……”还是先前那道声音,只是这一次更加清晰,他仿佛能感受到有呼吸喷吐在脸上,皮肤像是在被蚊虫啮食。
不、不要。
南宫政仁双目失神,伸手颤巍巍探向呼吸微弱的祝寒。
手指只能虚抓到空气。
他发疯一样抓着空气,直到猛地睁开眼,两行眼泪挂在脸上,一只手还维持在一个冲着天花板想要抓住什么的动作。
他翻身下床,外衣也来不及穿,推开门跑入雪地里,朝着拂雪阁跑去。
脚下凭风,雪风灌得嗓子生疼,风雪将浑身沾湿。
他猛地推开祝寒书房的门,一片漆黑,不在这里。又上上下下四处找她,每一间屋子都是黑的。
不知是不是刚醒来的原因,他眼前有些模糊,一晃神看到两只蝴蝶在前方飞舞,鬼使神差地,他跟了上去。
一路循着来到离火宫后山下,后山无路,他凭风只能到达半山,后半程便徒手攀爬上去。
登上山顶,跟着眼前的蝴蝶一路往南走,直到远处可以看见后山临海的悬崖。
这是离火宫最高的一座山崖,陡峭嶙峋,下方就是汹涌的南冥海,深蓝色的海面趋于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潮汐在引力下涨涨落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