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渝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视线模糊,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不过从四周的环境来看,这应该是晚上,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吱呀吱呀的声音。
这声音连绵不绝,让他分外烦躁。
他试图掌控身体的主导权,移动眼球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还没等找到,身下突然出现一只手突然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往下压,他被带着弯下腰,视线一下子清晰。
看清楚这人是谁后,他呼吸停了一下。
是那张每天都能见到的,分外熟悉的脸。
这张脸额头和鼻尖全是细密的汗珠,淡棕色的瞳孔不知是何缘由无法聚焦,皱着眉半眯着眼,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这表情对顾渝来说太过陌生,他一时间被震住了。
他的身体久久没有动作,只听那人咬着牙抱怨:“想什么呢哥哥,快点。”
额头贴着额头,臂弯勾着一个柔软的、有些重量的东西,顾渝这才惊觉自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半跪在床上,嘎吱嘎吱的噪音,是他自己制造的。
意识到在干什么的时候,他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
什……什么情况?
然后,这具身体动了。
视线内,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按住身下人的胸膛,顾渝注意到,胸口处,有一道疤。
是梦。
他猛然睁开眼睛,喘了两口气。
四周昏暗,湿热的液体从眼角滑下,他试图挪动身体,身下的触感柔软。
不是硬板床。
顾渝呼吸骤停。
这不是他的房间,这是唐松的房间。
他现在正在唐松床上,并且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抱着他。
脑袋枕在他胸上,甚至手还钻进了他背后的衣服里,严丝合缝地贴住了他的腰。
胳膊很麻,动弹不了。
而床上的人呼吸均匀,睡得很香。
顾渝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他不但做了个春梦,还梦游了。
甚至直接梦到了唐松的床上。
顾渝懊恼这个不争气的身体,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贴的太紧的缘故,他思绪迟滞,只能感受到一股身体内部团聚着的热量。
很热,特别热。
额头有汗浮出,他紧闭着双眼粗喘着气,试图抚平体内的那一股燥热。
但是唐松就躺在身边,这张脸几秒钟前他还见过,完全不是这么平和恬淡的睡颜,而是失焦的瞳孔,沙哑的嗓音……
他的心越来越乱,杂念越来越多,深吸一口气,他支起身体,试图悄无声息地下床——
想不了那么多了,他得去洗个澡。
刚动了两下,本该熟睡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唐松睡意惺忪地抬起脖子,顾渝仍旧保持着支撑在他上方的姿势,就这么对上了眼。
顾渝一瞬间血液倒流,不敢动了。
完了。
唐松皱着眉,声音还有些暗哑,神色并没有很意外:“醒了?想逃离犯罪现场是不是,你爹的,你现在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顾渝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火烧得更旺了:“我……对不起。”
“快点起开,沉死了。”他起床气很重,伸手去推顾渝,但没找准位置,一下摸到了他的脖颈,被烫了一下。
唐松手停滞在半空中,又探了探:“顾渝,你怎么这么热,出这么多汗……发烧了?”
顾渝扭过头去,试图躲开二人皮肤相接的地方:“不是,我……”
不等他说完,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刚睡醒的唐松,手心竟然是冰凉的,他闭了闭眼睛,脊骨发麻,理智被战胜,忍不住向前蹭了一下。
手马上被抽回去了,他被推到一边,唐松迅速坐了起来。
顾渝大脑混沌,无法思考,他以为唐松生气了,刚要解释,对方已经下床了:“顾渝,你发烧了。”
没有,不是……发烧。
顾渝只觉难堪,但是现在起来,只会让他更难堪。
灯被打开,顾渝被晃眼的光刺得睁不开眼,他把被子盖到身上,闭上眼平息着,鼻息的呼吸灼热,四周很静,只有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杂音,像小仓鼠啃饼干。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一天那么长,也可能只是一两分钟,一股凉意袭来,顾渝迷迷糊糊突然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唐松抬起他的胳膊,把温度计插进他胳肢窝里,又夹上了:“夹稳了,我给你找点药吃。”
“唔。”他迷迷糊糊地应答,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睡了一会,有人轻轻将他拍醒,睁开眼,是皱着眉头的唐松。
他举着温度计在灯光下旋转了一圈,隔着被子拍拍顾渝的肚子:“起来,顾渝,温度太高了,这附近有个晚上也开的医院,跟我去打个点滴,好得快一点。”
顾渝还在坚持:“我没发烧,就是有点热,你把空调开开。”
唐松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傻了,要不要我拿扇子给你扇扇啊。”
顾渝说:“那也行,谢谢。”
还怪有礼貌的。
他懒得跟神志不清的人费那么多话,强行把顾渝拉了起来,把衣服扔给他:“穿上,走。”
说完也没管他,自顾自地去换了衣服。换好了衣服,发现顾渝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是睁着的,衣服被扔在地上。
“你穿啊。”他命令。
坐着的人一动不动。
看来是真傻了。
他捡起地上的卫衣,“傻子,一百岁。”
顾渝接话:“两百岁。”
“是让你把胳膊举起来!”唐松气笑了,手动举起顾渝的胳膊,过程艰难,但最后好歹给他套上了。
这个时候的顾渝像个没有灵魂的假人模特,任由唐松摆弄。
只是靠近他,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高热,才给唐松带来一点实感。
活的,烧得不轻。
为什么被他俩的动静吵醒,好像意识到人类有危机了一样,着急地拽顾渝的裤脚,在他身边打转。
唐松蹲下去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别怕别怕,没事儿。你在家看家,我们马上就回来。”
唐松就这样牵着好像丢了魂一样的顾渝到了医院,医院是私立,规模不大,晚上只有输液室有人值班,护士在椅子上打盹,唐松架着他,勾指敲了敲桌子:“护士姐姐,能扎针吗?”
护士睁开眼,看了一眼他俩,“什么症状。”
“我朋友发烧了,想打个退烧针。”
“有哪儿疼吗?”
顾渝不应答,唐松拍拍顾渝的脸颊:“问你呢。”
顾渝脑袋一歪,靠在唐松身上,摇了摇头。
测了体温,又做了青霉素的皮试,顾渝坐在冰凉的医院凳子上,昏昏沉沉。
半夜十分,输液室一个人都没有,护士扎完针之后打了个哈欠:“三瓶,你看着点,空了叫我。”说完就又回去补觉了。
唐松应了一声好,踢了踢正在椅子上醒神的顾渝的小腿:“喂,你冷吗,我回家去拿两件衣服。”
“不用,”顾渝语速很慢,“你过来,我靠一下。”
他实在虚弱,唐松勉为其难,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顾渝身体一歪,卸了力一般,慢慢倚在唐松的肩上。
唐松出门出得急,没穿什么厚衣服,十月份的晚上比预想中要冷很多,但顾渝的身体温暖,是天然的取暖工具,两个人靠在一起,竟然也不觉得冷。
他一晚上也没太睡好觉,困意袭来,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眼睛。
思维陷入一片黑暗,破碎的梦境在脑海里穿梭,混沌之中,顾渝的声音又突然把他拉回现实。
“有人跟我说,如果心里有什么事情,要好好传达给对方才行。”顾渝似是梦呓,发音不清。
唐松睁开眼睛:“……啥?”
发个烧还悟出人生哲学了?
“我有想说的话。”顾渝又说。
唐松一下清醒了。
发烧和喝醉了简直一个效果,顾渝居然主动说这种话?
他可太好奇了,这位举止怪异、偶尔突发恶疾,却又锯了嘴的葫芦,每天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他不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