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旁的香炉熏着蘅芜香,她身下是柔软的褥子,盖着的锦被带着一股干净的皂角香气。
有人轻轻掀开被子,冷风一灌,胥兰璀瑟缩了一下。可那个人只是拂了拂她额上的乱发,动作温柔,但不过几瞬,那只手忽地停下,一切仿佛幻觉一般。
那人往她怀里塞了张皮毛柔软绵密的狐裘,低声细语:“睡吧,我给你打水降热。”她迷迷糊糊间见他用法术关上了窗子,又将一边的帷幔垂下挡风,便离开了。
过了许久,燕彻端着水和帕子进来,他将帕子浸进冷水里,轻轻拧干,擦试着她烧得滚烫的额头、脸颊,双手,然后将被子往下掖了掖,将她脖子上因高热生的薄汗擦干净。
然后取过一条干净的湿布,冰冰凉凉地敷在她的额头上。
一通折腾下来,她没醒,反而睡得更沉了。燕彻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低声说:“过会儿我再喂你喝药,再睡一会罢。”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坐在桌案边,握着从藏书阁借来的书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熟睡的人闷哼了起来,燕彻放下书,撩开帘子,正要摸她的额头,就瞥见她的眼角有一道淡淡的泪痕。
胥兰璀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滴一滴地往下坠,她哭得伤心欲绝,像是做了可怕的噩梦,哪有刚才兴师问罪的气势汹汹。
她张张唇,不成声的呜咽泄了出来,像是要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成。燕彻无奈,将头垂下来,紧挨着她,低声问道:“又怎么了?”这次是为什么,要训斥他以下犯上,还是责骂他残害同门?
她说出的话却让他浑身冰凉,如坠寒池,像水底茂盛的水草将他紧紧缠住,让他呼吸不顺:“燕彻……求你,别杀我………”
燕彻猛得站了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床上几乎要将泪哭尽的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屋里,手指紧紧掐进掌心。
杀她,他为什么会杀她,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床上的人又低低地说起话来,胡言乱语般唤着:“阿娘,阿爹……哥哥”
她没有血亲兄弟,堂的表的都没有,只有当年胥解忧在竹阴捡回了收养的孤儿。她的养兄———师无愁。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腔,低头一看,是从他手心中缓缓滴落的鲜血。
燕彻郁闷地走上前,抓住她胡乱挣扎的手,将她的头移到自己膝上。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扬起一个酸涩的微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师姐。我若如此,就叫我天打雷劈,重叛亲离,被至亲诛杀。”
滚烫的眼泪坠下来,砸进她的发丝里,燕彻用手指轻柔地试去她的泪痕,低声哄她:“睡吧,天色很晚了。”
窗下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拽,将床前烛台的影子拉长。隔着微开的窗子,还能看见皎洁的月光倾泄而下。胥兰璀长长的乌发蜿蜒在他的膝头,又散在冷色的床榻上,烛光映着她柔美的容颜,他忽然想起古人曾道,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心脏微微一颤,一点奇怪的情绪缠绕上来,像是喜悦,却有些酸涩。他低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一缕发丝,真如倚在情郎膝头一般。可他不是情郎,他是梦里要杀她的鬼魅,取她性命的阎罗。
药煎好了,燕彻将她半抱起来,舀起一勺汤药,先是自己尝了尝,苦得惊人,他略微皱眉,有些奇怪,这分明是按照医书上的方子煎的啊。
他将自己用过的汤匙放下,又在拖盘旁取过一只新的,在碗中轻轻搅了搅,然后将汤匙贴近她嘴唇。“张嘴。”燕彻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她却固执地咬紧牙关。
他眉头微微一蹙,隐隐有几分委屈,咬牙切齿道:“师姐,你还怕我毒死你不成?”
两人僵持了片刻,燕彻不想和病人计较,便泄下气来。他将她平放在床上,去柜中拿了几个软枕垫在她腰间,然后又扶她坐起来。将温热的汤匙送至她唇边,几乎是低声央求道:“苦是苦了点,但吃了药就能吃蜜饯果子了。”
而胥兰璀不管他的温言软语,只是无意识低垂着脑袋,像是懒得理他。药慢慢凉了下来,燕彻叹了口气,又抬起她的下巴,用手指扶住她柔软的面颊,他的指腹按压在她烧得绯红的唇上,逼她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不敢用太大力,只使了一点力气,撬开她的牙关,将汤药一勺一勺地灌进去。
燕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她,他用手帕细心地帮她擦擦嘴,往她嘴里塞了块饴糖,小心翼翼地说:“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会儿,我这在陪你,等你醒了再送你回去。”
末了,他又苦涩地添了一句:“别做噩梦了,我不会杀你的。”
他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杀得了名满九州的宣陵君。
榻上的人睡得很沉,过了一会儿,原先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像云开见月一般,眉眼十分漂亮。燕彻不敢再看她,只能暗自祈祷她醒来后什么也别记得,让今晚的事被山风吹散最好。
胥兰璀醒的时候正是未时,她的病来得又快又急,一来二去,把身体拖挎了。再怎么仙风道骨,修为高强,寒风一吹,大罗神仙来了都得抖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