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银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江叙鬼使神差地翻开自己的速写本,指尖在“交换心事”那页停留片刻,终于翻到昨晚未完成的画——陆沉靠在画室角落的折叠床上熟睡,绷带松垮地缠着额角,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颜料。
“你锁骨的疤,”江叙突然开口,笔尖在画纸上顿出墨点,“真的是火锅吗?”
陆沉的动作僵住了。月光恰好落在他下意识绷紧的肩线上,那道蜿蜒的烫伤疤痕在衣领下若隐若现。江叙想起上次在画室,自己不小心蹭到他的锁骨,对方像被烫到般弹开,现在才惊觉那不是玩笑。
“小时候爸妈吵架,”陆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想把火锅端开,结果全洒身上了。”他说得云淡风轻,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速写本的边缘,指节泛白。
江叙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想起陆沉总在午休时避开人群去天台抽烟,想起他把炸鸡腿堆到自己餐盘里时说“我妈做的比这难吃一百倍”,想起那次家长会他挡在自己身前,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原来那些看似张扬的外壳下,藏着和自己一样的裂痕。
“我手腕的伤,”江叙放下画笔,第一次主动卷起袖子,青紫色的旧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我爸喝醉时摔碎画具,我去捡碎片划的。”
空气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陆沉的目光落在那些交错的疤痕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那些旧伤上。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打球的薄茧,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江叙眼眶发酸。
“以后别用手去捡碎片。”陆沉的声音哑得厉害,“有我呢。”
江叙猛地抬头,撞进对方盛满月光的眼睛里。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像画室里经年不散的颜料味,无声地包裹住他颤抖的神经。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画笔,在陆沉速写本的空白页上落下第一笔。不是侧脸,不是球场上的英姿,而是刚才那只覆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节分明,掌心有常年握球的茧,无名指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钴蓝色颜料。
“喂,画错了,”陆沉凑近看,温热的呼吸扫过江叙耳尖,“我的手哪有这么好看。”
江叙没说话,只是在画的下方轻轻写下两个字:“谢谢。”
陆沉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硬糖,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早知道画画能换谢谢,我该把第一次塞你课桌的糖纸都留着。”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着画室里的松节油和颜料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江叙看着陆沉弯腰收拾画具的背影,月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肩线,突然发现对方后颈有颗很小的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速写本被轻轻推回来,陆沉在他画的手旁边添了另一只手,五指交叠,指缝间画满了细碎的阳光。最下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被月光照得发亮:
“你的手,该被捧在掌心里。”
窗外传来夜鸟振翅的声音,美术教室的灯还亮着,将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投在画布上。江叙看着那两只交叠的手,突然觉得,那些结痂的伤口,或许真的可以被这样温柔的光,一点点焐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