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默默捡起地上的画本碎片,用胶带仔细粘好。江叙看着他低头的样子,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阴影,突然想起速写本里那页画——自己颤抖着握笔的背影,配文"你的手该被捧在掌心里"。
走出办公楼时,父亲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嘴角还挂着涎水。陆沉脱下校服外套,垫在他头下,又从口袋里摸出颗硬糖,剥开糖纸塞进江叙嘴里:"草莓味的,甜。"
糖块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却压不住喉咙里的腥甜。江叙看着陆沉蹲在父亲身边,检查他有没有磕到,突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九月,父亲抱着酒瓶坐在灵前,说"以后爸爸戒酒"。
"他戒不掉的。"江叙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从妈妈走后就戒不掉了。"
陆沉没说话,只是把画本塞到他怀里。撕裂的纸页被胶带粘成蝴蝶的形状,陆沉在空白处用铅笔添了道阳光,照亮画中人物的眼睛。远处有学生路过,好奇地打量着醉酒的男人和两个沉默的少年。
"我们把他送回家吧。"陆沉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你家钥匙呢?"
江叙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父亲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喷在他手背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陆沉似乎察觉到他的僵硬,接过钥匙时故意蹭了蹭他的指尖:"我小时候,我爸喝醉了会把我举过头顶,说我是他的太阳。"
江叙猛地抬头。陆沉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像画室里永不熄灭的灯。他想起速写本里那些藏着心事的画,想起天台月光下那句"月亮也有不亮的日子",突然觉得,或许有些伤口,真的可以被这样温柔的光,一点点焐热。
两人架着父亲往校外走,他的脚步虚浮,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陆沉突然停下,从背包里翻出耳机塞进江叙耳朵:"听首歌吧,我刚学的。"
是跑调的《小螺号》,陆沉压低了声音,像怕吵醒沉睡的人。江叙看着他一晃一晃的肩膀,突然笑了出来,眼泪却同时掉了下来。耳机里的歌声断断续续,混着晚风里的桂花香,竟意外地让人安心。
"你知道吗?"江叙摘下一只耳机,"我妈以前也总唱这首歌。"
陆沉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那我以后天天唱给你听,保证不跑调。"
父亲突然嘟囔了句什么,陆沉侧耳听了听,回头对江叙挑眉:"他说想吃你妈包的饺子。"
江叙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路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中间那个摇摇晃晃,两边的却走得很稳。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要像蜗牛一样,慢慢爬向光",那时父亲在病房外偷偷抹泪的样子,和现在这个醉鬼重叠在一起,竟有些模糊的温柔。
"陆沉,"他突然开口,"你说,月亮会嫌弃自己不亮的时候吗?"
陆沉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笨蛋,月亮不亮的时候,星星才会更亮啊。"他指着天上的月牙,"你看,今天的月亮像不像你画的蜗牛壳?"
江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淡白色的月光洒在陆沉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父亲的头靠在陆沉肩上,发出均匀的鼾声。他突然觉得,就算前路布满阴影,只要身边有这样的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回到家时,父亲已经醒了大半,看见陌生的陆沉,尴尬地咳了两声。陆沉把他扶到沙发上,又默默收拾了茶几上的酒瓶,动作熟稔得像回自己家。江叙站在画室门口,看着陆沉系上母亲留下的围裙,在厨房里找醒酒汤的材料,突然想起速写本里那页画——两只交叠的手,指缝间漏着细碎阳光。
"那个..."父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陆沉是吧?谢谢你..."
陆沉从厨房探出头,举着汤勺笑:"叔叔,等你醒酒了,教我包饺子吧?江叙说你包的比他好吃。"
父亲愣了愣,随即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红。江叙靠在门框上,看着夕阳透过窗户,在陆沉身上镀上金边,突然觉得,或许有些伤口,不需要彻底愈合,只要有人愿意陪你在阴影里,一起等光来就好。
画室里,被撕裂的画本摊在画架上,陆沉用胶带拼好的蝴蝶在晚风中轻轻颤动。江叙拿起画笔,在空白处添上第三只手——那是他和陆沉的手,共同托着一颗发光的糖纸,像托着整个宇宙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