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还残留着昨夜的温度,江叙把陆沉的校服外套叠好放进课桌时,指尖蹭到衣角处他用画笔补的太阳图案——针脚依旧歪歪扭扭,却在洗过几次后晕开柔和的水痕。早自习铃响过三遍,陆沉才叼着面包撞开画室的门,额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打完球。
"给。"他把一袋草莓硬糖丢在画架上,糖纸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江叙接过糖袋时,发现他指关节处有新鲜的淤青,像熟透的蓝莓。
"又打架了?"画笔在素描纸上顿出墨点,江叙盯着他手背上未消的创可贴。昨天家长会后,陆沉说去处理点"小事",回来时袖口沾着不明污渍,现在想来,是拳头上迸溅的血点。
陆沉咧嘴笑了笑,露出虎牙:"看见流浪猫被欺负,顺手教训了几个小混蛋。"他故意晃了晃手,把淤青藏到身后,却在转身时撞掉了画架上的《月光蜗牛》。画布擦过江叙手腕的绷带,那里的旧伤在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
第三节课间,江叙在储物柜前撞见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女生。她们怀里抱着素描本,封面上印着画展宣传单——自从《月光蜗牛》引发热议,校园论坛就没停过对"匿名艺术家"的猜测。他刚要打开柜门,一张白色信笺从缝隙里滑落,信封上用红笔写着"怪胎收"。
信纸在掌心攥成皱团时,陆沉突然从身后抢走信封。他展开信笺的动作极快,指腹碾过"画你的人都该被诅咒"的字迹时,喉结滚动了一下。江叙瞥见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上次在急诊室看到父亲病历单的表情一模一样。
"又是那帮人。"陆沉把信纸撕得粉碎,碎纸像雪片般落在江叙脚边。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美工刀刀柄,阳光折射在金属表面,晃得江叙眯起眼。上周画室入侵事件的始作俑者,是隔壁班几个总在篮球场起哄的男生。
午休时,江叙在画室角落发现新的匿名信。这次用的是荧光绿墨水,在画板背面歪扭地写着"滚出美术圈"。陆沉进来时,正看见他用松节油擦拭字迹,绷带浸了溶剂变得透明,透出下面青紫色的旧伤。
"别碰这些。"陆沉抢过他手里的抹布,指腹蹭过他腕骨时,触感像被砂纸磨过。他把江叙按在画凳上,从背包里掏出创可贴——是江叙上次在便利店买的小熊图案,"以后这种事,交给我。"
下午的美术课成了小型粉丝见面会。几个女生围在江叙课桌旁,追问画展署名是不是他,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突然指着他速写本里未完成的陆沉肖像:"这不是篮球队的陆沉吗?你跟他很熟?"
江叙下意识合上本子,却听见走廊传来巨响。陆沉把某个男生按在墙上,拳头悬在对方鼻尖:"再敢往他储物柜塞东西,就不是流鼻血这么简单了。"那人校服口袋里掉出荧光绿马克笔,在水泥地上滚出抛物线。
"陆沉!"江叙拽住他扬起的手臂,绷带被拉扯得发疼。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篮球场上模糊的拍球声。陆沉回头时,额发垂落遮住眼睛,指节泛白的手还保持着挥拳的姿势。
晚自习前,江叙在天台发现陆沉。他靠在生锈的水塔边抽烟,烟灰落在锁骨的烫伤疤痕上。江叙想起第9章里他那句"小时候打翻的火锅",突然意识到,那些轻描淡写的过往,或许都藏着破碎的碗碟与摔门声。
"给。"陆沉递来颗草莓硬糖,糖纸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江叙剥开糖放进嘴里,酸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听见他闷闷地说:"我妈走的那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
雨点突然砸在铁皮屋顶上,两人躲进水塔内侧的凹室。陆沉的外套带着阳光和烟草味,被雨水洇湿的部分贴着江叙后背,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速写本里那页画着他颤抖背影的配文突然浮现眼前——"你的手该被捧在掌心里"。
"我爸说我画画像招魂。"江叙盯着地面水洼里的月亮倒影,"有次他喝醉了,把我的颜料盒扔进下水道,说那些颜色像血。"
陆沉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那人指腹的老茧蹭过江叙手腕的绷带,那里有道三厘米长的旧伤,是初二那年父亲砸碎画具时划的。画室漏水时他裹着画作的背影,急诊室里递来的热可可,还有此刻掌心的温度,突然都有了重量。
"明天开始,我陪你上下学。"陆沉的声音被雨声打散,"他们再敢乱来,我就..."
"就像上次在天台那样吗?"江叙打断他,看着他手背上未愈的擦伤。上周家长会,陆沉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还在耳边,惊飞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撞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像极了颜料盒摔碎的动静。
陆沉突然笑了,虎牙在夜色中闪了一下:"小蜗牛,你知道蜗牛壳为什么有螺旋吗?"他捡起地上的粉笔画了只蜗牛,触角朝着月亮的方向,"因为每圈螺纹里,都藏着保护自己的光。"
江叙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眼泪却同时掉下来,砸在陆沉手背上的创可贴上——那是昨天替他修画架时被钉子划伤的。远处教学楼的灯次第熄灭,只剩画室的窗户还亮着,像海上漂浮的灯塔。
"其实我偷偷录了音。"陆沉从口袋里摸出个老旧的MP3,"上次霸凌者堵你时,我藏在拐角。"他按下播放键,电流杂音里传来模糊的对话:"就他那怪样子,也配参加画展?""听说他手腕的伤是自己划的..."
江叙猛地抬头,撞进陆沉沉得像夜海的眼睛里。那人睫毛上沾着雨珠,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速写本里那些没画完的侧脸,画室追逐时撞翻的画架,还有急诊室里那句麻药劲没过的"别怕",突然都有了回音。
"他们说我的画太阴郁。"江叙的声音被雨声吞没,"说我像躲在壳里的蜗牛,永远见不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