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五十分,第一缕天光像被揉碎的铂金,从画室高窗斜斜切进时,江叙正用镊子剔除画布边缘凝固的钴蓝色颜料。上周三陆沉佯装研究构图时,手肘蹭到调色盘的痕迹还在,如今在亚麻布角落结成了颗歪扭的小太阳,结痂边缘泛着贝壳般的虹彩。他指尖悬在颜料颗粒上方,绷带下的旧伤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痒——那是初二那年父亲砸碎画具时划下的,每逢阴雨天就会像埋在皮肤下的细沙般隐隐作痛。
"咚——"篮球撞击地板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灰麻雀,其中一只扑棱着翅膀撞在玻璃上,留下浅淡的爪印。陆沉斜挎着书包站在门口,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口袋里滚出两颗草莓硬糖,糖纸在晨光里折射出彩虹色的光晕。他额角沾着片新鲜的草叶,显然是刚从操场翻墙过来,右肩校服下摆别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边角被揉成了蜗牛壳的螺旋形状。
"早啊小蜗牛,"陆沉踢开脚边的篮球,鞋底沾着的草屑落在地板上,"昨晚又偷画到半夜?"他说话时,舌尖抵着后槽牙,露出点狡黠的笑,左嘴角那颗不明显的痣在光影里若隐若现。江叙没应声,只是将视线从对方手腕上移开——那里缠着的创可贴边缘微微卷起,是昨天在天台对峙时新添的伤口。
调色刀刮过画布的声响突然顿住。江叙看见陆沉正低头翻看摊在画凳上的速写本,指腹划过第27页泛黄的纸页,那里用HB铅笔勾勒着锁骨处的疤痕,线条边缘被橡皮反复擦拭过,留下浅淡的毛边。"像被月光烫过的痕迹"——这句被擦得几乎看不见的铅笔字下,陆沉的指尖停在纸页边缘,那里有块深色的圆点,是上周匿名信风波时不小心滴上的泪痕。
"喂,小蜗牛,"陆沉突然合上书,嘴角还沾着没擦净的草莓果酱,"你画我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偷偷脸红了?"他说话时向前逼近半步,篮球鞋踩在地板上未干的颜料渍上,发出轻微的粘连声。江叙能闻到他身上混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和上周暴雨夜裹住画作的那件外套一模一样。
握笔的手猛地一抖,钛白颜料滴在画布边缘的蜗牛触角上,像落了颗清晨的露珠。江叙想起三天前在急诊室的那个夜晚,陆沉蜷在塑料椅上睡着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呼吸轻得像画室里漂浮的尘埃,手腕上还留着替自己挡下桌椅时撞出的淤青。那时他快速勾勒侧脸轮廓,铅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却在翻页时发现对方画的是自己握笔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捡来的、刻着"光"字的旧戒指。
"胡说。"江叙别过头去搅动调色盘,群青与湖蓝在瓷盘里晕成深夜的海,颜料纹路像极了陆沉昨天在地板上画出的河流。陆沉突然从身后圈住他,下巴轻轻搁在发顶,校服拉链冰凉的金属头蹭到后颈皮肤。"那你耳朵红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热气喷在耳廓上,让那里的皮肤迅速升温。
调色刀掉进颜料桶的清脆声响惊飞了窗台上最后一只麻雀。江叙盯着画布上晕开的钴蓝色,想起昨天下午那场追逐——陆沉故意把普鲁士蓝抹在他鼻尖,笑着喊他"蓝鼻子小丑",而自己在撞进他怀里时,分明听见了彼此胸腔里如鼓点般的心跳声。此刻对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衬衫贴着自己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让绷带下的旧伤都仿佛不再疼痛。
"给我。"陆沉抽走他指间的狼毫笔,在调色盘里搅出团浑浊的灰。江叙转身时,看见他正对着速写本第28页发呆,那里画着匿名信风波后自己的背影——肩膀微微颤抖,握着画笔的手悬在画布上方,配文"你的手该被捧在掌心里"的字迹被泪水晕开了边缘,纸页上还留着 dried 的泪痕形成的褶皱。
"上周美术课,"陆沉忽然开口,笔尖在新的一页上沙沙作响,"张老师说我的速写本是全校最烂的。"他说话时侧过脸,阳光落在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江叙凑近去看,发现画纸上是昨天傍晚的画室:地板上的颜料河被夕阳染成琥珀色,两个交叠的影子里,自己正弯腰去捡调色刀,而陆沉的影子恰好覆在上方,右手还保持着圈住他腰的姿势。笔触虽然生涩,却精准捕捉到了自己耳尖未消的红晕。
"你的手该拿画笔,不是缠绷带。"陆沉忽然放下笔,抓起江叙的手腕。绷带下的旧伤在晨光里透着青白,纱布边缘因为长期使用而泛着毛边。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绷带翘起的线头,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上回在急诊室,李医生说这伤再反复,以后连握笔都会发抖。"
记忆突然回到半个月前的深夜,陆沉在急诊室走廊坐了整整一夜,晨光里递来的热可可还冒着热气,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他校服袖口,晕开一小片深色。此刻对方指尖的温度透过纱布传来,和那时的热可可一样温暖。调色盘里的灰蓝颜料滴落在陆沉校服下摆,晕开的形状像极了三周前他耍赖蹭上的钴蓝色,只是这次的颜色更深,像傍晚时分的海面。
"明天开始当我的手模。"江叙试图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陆沉的掌心有常年打篮球磨出的薄茧,擦过手腕内侧的皮肤时,带来细微的麻痒感。速写本被穿堂风掀开新的一页,江叙看见自己昨夜画的场景——陆沉单膝跪在篮球场边,替自己包扎扭伤的脚踝,创可贴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他低垂的眼睫上凝着细小的雾水。
"当模特是要付酬劳的。"陆沉突然笑起来,露出后槽牙,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硬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色的光,塑料包装的脆响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每天一颗糖,包吃包住,怎么样?"
课桌抽屉里那堆攒了三个月的糖果纸突然有了温度。江叙接过硬糖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想起暴雨夜那个陪自己走了三条街的夜晚,陆沉撑着伞却大半面积都倾向自己,肩膀被雨水淋得透湿。糖纸被剥开的瞬间,陆沉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画的蜗牛壳纹路,是我的球衣号码。"
狼毫笔从指间滑落,掉在铺满报纸的地板上,被窗外突然响起的蝉鸣盖过。江叙盯着陆沉左眼比右眼长一点的睫毛,想起昨晚画室灯光闪烁时,这双眼睛里映着自己的样子,校服袖口还沾着未干的钴蓝色,像落了片傍晚的天空。陆沉弯腰捡起画笔,在他手背轻轻点出个蓝点,颜料晕开的形状像极了速写本里那只握着画笔的手。
午后两点十五分,阳光把画架晒得发烫,木纹里渗出松节油的味道。陆沉盘腿坐在地板上,速写本摊在膝头,却总是借着削铅笔的动作偷瞄画架前的江叙。当第N次铅笔芯被削断时,江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是来学画画的,还是来当啄木鸟的?"他说话时转动画架,阳光落在画布上,让未干的颜料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学画画是假,看你是真。"陆沉把笔屑吹向他,趁机蹭到对方裤脚。江叙弯腰拍灰时,瞥见他速写本里被揉皱的纸页——上面画着各种角度的自己,有的在调颜料,调色盘里的颜色和那天便利店暖光下的止痛贴包装一样;有的在看月亮,校服领口露出的绷带边缘泛白;最新的一页是昨晚暴雨夜,自己在便利店玻璃窗前的侧影,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便利贴的反光里像串珍珠。
"你什么时候......"江叙想起那个陪自己走了三条街的夜晚,陆沉撑着伞却大半面积都倾向自己,肩膀被雨水淋得透湿。陆沉突然合上本子,耳尖泛起可疑的红:"秘密。"颜料盘被碰倒的瞬间,他伸手去扶,却和江叙的手撞在一起,群青色的颜料在两人指缝间晕开,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别动。"陆沉的声音很近,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他用指尖蘸着颜料,在江叙掌心轻轻勾勒——是昨天地板上那只背着太阳的蜗牛,触角歪歪扭扭的,像极了陆沉平时画的简笔画。江叙能闻到他发间飘来的柠檬味洗发水,和暴雨夜裹住画作的那件外套同一种清香,只是此刻混着汗水的味道,更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