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刚结束早课,跪坐在净心殿的蒲团上,指尖拂过经卷上观音大士留下的小字。
她垂眸念经,心怎么也静不下来。难怪她那时吃的樱桃有莲花味。那疯子竟然用自己的本源滋养它,而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送到她殿中。
至于袖中那颗樱桃核,许是最近没有参与法会,没有汲取苦难。某些遗忘在心底的记忆和感受逐渐回笼。
那颗樱桃核,是快死前,她和哪吒种樱桃的时候,偷偷攥在手心的。
灵山容不得红尘尘缘,她便将它藏在经书中,忘不掉他,就看看。可随着时间长了,她渐渐忘了。
那些模糊不清,如雨般淅淅沥沥的酸甜,很快就消失在舌尖,消失在脑海。
可每次要将他彻底忘了时,那道穿红衣的影子便会霸道地闯进她的梦中,狠狠撕碎那些经卷,甚至一次还烧了佛堂,砸了她的玉像。
她不由叹息。满脑子都是后悔,自己从前为何总是招惹他?是了。从那次他安静站在她身后,将樱桃捏碎时,她就该明白。
与应提笔准备书写,殿外却传来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灵山惯有的檀香梵音,而是天庭特有的仙灵之气。
小沙弥悄然入内,低眉顺目:“元君,天庭使者至,宣法旨。”
与应动作一顿。天庭使者?在这个时辰?恐怕没好事。
她缓缓起身,素色僧袍垂落,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将那份属于七苦元君的面具重新戴好。
走出净心殿,阳光有些刺眼。
殿前云阶上,肃立着数名身披金甲,手持旌节的天庭神将,与周遭柔和慈悲的佛光格格不入。
为首的天官,身着繁复的云纹仙袍,面容肃穆,手捧一卷金光流转的玉帛法旨。
观音大士竟也立于阶上,白衣飘然,手持净瓶,面容依旧慈悲含笑,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但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几位灵山的罗汉尊者亦在不远处驻足,目光沉凝,带着审视。
天庭使者对着观音大士微微躬身,“见过观音大士。”
随即转向与应,“七苦元君,接旨!”
接旨?那玉帝又搞什么幺蛾子?先前将她从朝会驱逐不说,这会又唱哪出戏?
与应垂眸,依礼跪下。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恐怕,她这清净日子要到头了。
天官展开玉帛,“兹有灵山七苦元君与应,本为应劫而生,历尽世间诸苦,本乃天庭敕封正神之选,当承天命,以己身之苦厄,化育万方,积攒无量功德,护佑三界苍生。然汝身具慧根,蒙观音大士点化,皈依灵山,得证七苦元君果位,此亦天数机缘。”
“今三界承平,然仙佛殊途,法理有异。为彰天地和谐,促仙佛交融,解诸般法理之惑,特敕封七苦元君与应为‘灵山驻天庭宣化慈悲使’,常驻凌霄,协理仙佛诸般事宜,调和法理,宣化慈悲,以全天道之仁。”
“望尔谨记身份,恪守天规佛律,不负天庭敕封之元君尊号,不负灵山证道之七苦真意。钦此。”
本乃天庭敕封正神之选。当承天命,以己身之苦厄,化育万方,积攒无量功德。
说了一堆东西,就这几句有用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天道与灵山博弈的卒子,没成想天庭亦在其中。各方势力盘根交错,不容她背离命运丝毫。甚至死法都给她安排好了。
从以前但现在,这条命,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
她是被天庭预订好的容器,注定要用无尽苦难化育万方,积攒功德的工具。
她的苦难,她们的死亡,从一开始就被标好了价码,属于天庭的功德簿。
只是阴差阳错,被师父横插一手,将她从既定的功德工具命运中捞了出来,点化成了灵山的七苦元君。
而如今,天庭这道法旨,何其讽刺。
他们封她元君。这本该是作为天庭正神才配拥有的封号,却在她已成为灵山菩萨后,硬生生按在了她头上。
这两个字,时刻提醒着她曾经的归属。
她想,难怪天庭的仙神都用那种眼神看她。合着是积攒功德的工具被人截胡,他们又得四处赚功德,没法偷懒罢了。
好心累。更绝的是慈悲使的名号。
将她这个灵山的七苦元君,派回天庭常驻?美其名曰协理仙佛、调和法理、宣化慈悲?
这分明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天庭与灵山,理念相左,法理相冲,早已不是秘密。
两者之间,岂是轻易能调和的?
这宣化慈悲使的身份,根本就是将她置于两大势力摩擦的最前沿,成为一个活靶子,成为试探灵山态度的棋子。
天庭是在用这种方式,宣告他们对七苦元君的某种主权吗?
还是想通过她,将灵山限制在天庭的框架内?或者,仅仅是想看看,这位出身天庭苦难,却皈依了灵山的元君,心到底向着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