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垂眼,自嘲一哂,“不必,我和他早就应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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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鼓响过三刻,司礼监的车驾便紧赶慢赶地来了,他们为了讨好靖王,比原定时辰还早不少,可惜裴疏则并没有出现,姜妤登上马车,公主府大门孤零零地打开,又孤零零地关上,很快被送亲的队伍抛在后面。
裴疏则坐在王府书房内,一目十行,将书页翻得哗哗响。
他心神不宁,眉梢眼底都沁着烦躁,忽听门扇响动,是褚未进来,“殿下,姜姑娘走了。”
裴疏则敛眉,“谁问你了。”
褚未垂首唯唯。
裴疏则撇下手头书本椅背上一靠,目光落在案头一陈旧册子上,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翻开。
书册装订简陋,手感粗糙,和满屋典藏名本格格不入,是他早年被投进府兵营时好不容易淘到的习文册子。
彼时他不曾启蒙,有机会便偷跑出去,爬到义学院墙外的树上偷听,这是帮他识文断字的第一本书,里头还夹着片玉兰花瓣。
花瓣早已干涸,是多年前救下姜妤时从她发间取下来的。
那之后小姑娘便常贿赂下人给他送籍册,从句读之书到千字文,再到百家名作,起初他要借她的课业一点点研读,到后来反被她央着写课业。
有时顾不过来,点灯熬油地做完,无奈笑问她怎不找别人帮忙,小鱼儿两眼弯弯,“文州哥哥太老实,学得不像,只有你的文风可以随意切换,超厉害的,还有你的字…”
裴疏则没条件练字,纯粹是照猫画虎,听她如此说,来了兴味,“我的字也厉害吗?”
小鱼儿竖起大拇指,“和我一样,有种未经人工雕琢的质朴。”
“……”
她嘿然戳戳他的脸,“老师让我学钟元常,我们一起嘛,我给你寻字帖。”
也正如此,他学识渐长,后来得儒师章宁赏识,入家学那天,姜妤欢天喜地,特地包来不少小食给他庆祝。
裴疏则摩挲着指间干花,脑海里全是她从前的样子,娇蛮机敏,有任侠之心,花草争春般的明艳活泼。
他坐不住,霍然起身出门。
公主府已经灭了灯,檐下灯笼穗子随风打旋,鬼静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姜妤走得干脆,除却拜托褚未顾好芳枝,不曾留下一句,没有分辨,更没有求情,没有告别。
他就是贱得慌,人在时恨得咬牙切齿,人离开又忍不住惦念。
可自己在她心里,连那小丫鬟都差得远。
“殿下…”
褚未踟蹰开口,又不知如何说下去,他看出裴疏则有点后悔,可怎么办,难不成现在还能再去把人追回来?
裴疏则回神,冷声道,“走了好,走了干净。”
他转身吩咐,“封府,明一早上书复命。”
见裴疏则阔步便回,褚未忙跟上去,“那您之前的打算怎么办,北漠那边呼屠皆已经行动了。”
裴疏则闭了闭眼,回忆所及遍是尸山血海。
他睁开黑沉无光的眼眸,漠然道,“大榆关本就是我朝失地,难不成没有她,就不用拿回来了么。”
言外之意,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褚未后背却不禁透出冷汗,“北漠战事一起,姜姑娘身陷其中,必然会受牵连。”
裴疏则冷笑了声,“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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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悠悠晃晃,摇得人昏昏沉沉,姜妤两天没睡,此刻也有点迷糊,随口道,“芳枝,我想喝水。”
一只水囊递到她面前,陌生的声音响起,“公主。”
姜妤清醒过来,芳枝已经南下,眼下她身边只有司礼监安排的女使。
她接过来喝了口,又还回去。
小女使有些惴惴,大抵不知真相,以为她是真玉成。
姜妤伸手,这次车窗没有封死,轻而易举便推开了,护送的队伍蜿蜒漫长,随车马辚辚向城外前行。
她在四方院墙中囚困太久,终于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只见夜色澄明无边,乌云已散,圆月高挂,远处山河都披上了一层银纱,螽斯藏在草丛树下,发出一声接一声富有生机的虫鸣。
姜妤不禁失神,直到女使说夜间风凉,让她别着了寒气,才依依不舍地关上,“从这里到北漠王都需要多久?”
小女使道,“听他们说,大概两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