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姐,我好像在做梦噢。”
“是吗。”
“怎么分辨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闻到了吗,红茶的味道。”
“我还以为,这是痛苦的味道。”陈青笑着,伸了个懒腰。
“苇姐,我总是感到痛苦,为什么我这么痛苦?只有我痛苦,还是所有人都痛苦?是因为我懦弱所以痛苦吗?是因为我年轻所以痛苦吗?是因为我脆弱所以痛苦吗?”
苇思航想了很久,最后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想让你坚持下去,但没法向你保证,人生可能永远痛苦,可能根本没有意义……只有活过才有答案。然后你会知道,20岁有20岁的痛苦,30岁有30岁的痛苦,可能你有一天发现,天啊,原来还可以这么痛苦,回头看看,好像20岁时过不去的坎也就那么回事了。”
陈青忍不住轻轻一哂:“苇姐,你就这么劝人啊?”
“嗯啊,有效果吗?”
“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可怕的剧透了。”
苇思航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觉得自己还没到能给你人生建议的时候,不过,要我说的话,有痛苦,也会有幸福。比起痛苦,我好像更害怕无聊。”
“你真的想好了吗?要永远活在那个虚幻的只有办公楼的新世界里?难道去那里也要天天上班吗?”
陈青默然不语。
“你明明有徐振的照片,为什么只发给他一个人?你不选择报复他,宁可选择惩罚你自己。”苇思航道,“还有啊,对我和含晦——就是你的新梁栋——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啦。”苇思航轻声道,“你不会对不起我,因为我会阻止你的。”
那句话好像在说,我会救你的。
真的……没办法了呀……
对不起,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他真的很想要谁来拉他一把。
即使那个人是魔鬼,诱饵是可疑的新世界。
只因他不敢奢求朝他伸出手的,能是梁栋,吴姨,还是佳丽,又或者是苇姐。
他心里明白,就像苇姐说的,他对她最不公平。他不忍打搅其他人的生活,却强行将苇姐拉入那个新世界,既自私又残酷。苇姐又做错了什么?
不,苇姐什么也没有做错,他甚至并不那么了解苇姐本人,只因那是他所憧憬的,33岁的自己。
他在21岁的时候向前张望,永远无法抵达,却又克制不住向往的33岁。
你反悔了吗?心里那个声音在质问。
不……
滴答,滴答,滴答。
眼底的酸涩无法忍受,眼泪力透千钧地掉了下来。
“要再多活一天吗?”
他早就想那样做,颤抖地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
*
茶杯翻倒在桌面上,深红色的茶水整个泼洒出来,在桌上留下一滩显眼的水迹,茶水沿着桌面不断滴落到地毯上。
滴答,滴答,滴答。
被切开的蛋糕像是横陈的肢体,白花花松软的奶油糕体内盛满红色的果酱,混合着奶油和果酱的刀具随意弃置在一旁。
我站在原地,手里端着一碟蛋糕,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边站着其他人,徐振,刘晨曦……往常我根本不敢正眼对视的,那些人。
他们一个一个痴傻而蠢笨,呆呆地将蛋糕送入口中,刘晨曦像是感冒了一样,喉咙里发出轰隆轰隆的咳痰声,一根触手像浮漂一样拎着她的脑袋抽吸,徐振则像得了颈椎病,头歪向一边,一边肩膀不正常地耸着,像是扎的太过草率的稻草人——我一点也不惊讶,仿佛早知他们光鲜的外表下藏着这样的怪物。
“麻烦让一下。”一个人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温声细语,打破了气氛有点凝滞的下午茶现场。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像摩西站在红海前似的,中间分出一条路来。
徐振的脑袋承受不住动作,掉在了地上,我突然想笑。
说话的那个人,我看见了,我知道是她。
——苇姐。
眼前的一切像是电影镜头,其他人成了背景板,朝着她突然拉近,我的视野无比清晰,连她镜框折角上的几道划痕都清晰可见。
身边传来同事的痛呼,几声人体倒地的闷响,连带着茶水间的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没有转头去看,脑海中却无比清晰地看到了一张张失去意识,五官流出脓血的面孔……他们的脖子奇形怪状地弯折着,有的脸砸在松软的蛋糕上,真是可惜,那就不能吃了。
电影镜头成了默片,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余光影。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写字楼的窗户,无比温柔明亮。我在原地动弹不得,塑料叉子支在糊成一团的奶油蛋糕上,好似也在融化。
当苇姐走到我身边的时候,茶水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站着了。
苇姐的语气如记忆中一样温柔包容,问我:“……蛋糕好吃吗?”
我点点头。
她拉着我,我们一路走到我的工位附近。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起来,我凝视着我晨光中的坟墓——不知何时,那棵烧死的树和朝天的钢管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滚的黑水,阳光照在黑水之上,散发出一种斑斓而明丽的光彩。
“该醒过来了。”苇姐对我说,引我一步一步来到窗边。
我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我有点害怕。
“会很痛苦吗?”
“我也不知道。”苇姐摇摇头,甚至不愿意随口哄我,给我一个答案,“但是我们说好了,再多活一天。”
我点点头。我没忘。
窗户不见了,像是一个光亮的引人通往新世界的入口。
她把我向入口推去,我没有抗拒,迈出一步,人已经在半空中了。
她松开我的手,我以为我会坠落——可是没有。
我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