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双目失神,步步后退。孟誉却红光满面,越发妖魔,步步紧逼,一句接一句的,不断地在少年耳边,如同诅咒一般响起——
“你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们能顺利进入皇宫吗?因为那是国主同意的啊!
国主和老不死的商量好了,暗中行军,绕开洛王的割地,趁着天黑悄声进入皇宫,与国主会晤,为的就是密谈除掉洛王的计划。计划就是那老不死的告诉过你的,从皇宫和边塞两面夹攻,那老不死的今晚带兵进入皇城,就是为了和国主的军队会师。
但是老不死的怎么会扶持他这个刚上任的、毛还没长齐的年轻国主?而且你也看见了,之前这四面八方都藏了国主的暗卫,老不死的面见国主还要摘下身上兵器,说明什么?说明国主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老不死的,处处提防着他。一旦洛王铲除,下一个国主要杀的,定是掌握重兵的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之所以一开始不开打,而是假模假样进入宫殿面见国主,就是为了确信国主在场,否则,要是国主压根不在这里,贸然开战反倒自曝自己是个乱臣贼子。直到他真见着了国主,才安排一个细作放了响箭,通知我们动手。
这老不死的既要自救,还得当这天下之主,所以得想办法。
而这个办法——”
说到这里,少年已经到了墙角,退无可退。而孟誉也逼到了他的面前,食指戳着他的心口,一字一顿道:“这个办法,就是你。”
“还记得那个军师吗?他最擅长占星卜卦,有一天,这个神棍夜观星象,卜了一卦,说你是天上神人下凡,能助老不死的拿下江山,所以老不死的才找上了你,后来见你天赋异禀,更加信了军师的话。
哈,以上——”
孟誉双手一摊,笑歪歪道:“以上就是全部的真相。听懂了吗?傻小子。”
似乎还嫌不够过瘾,他又补了几句,与此同时,袖中冒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剑尖,隐在暗中。
近乎于下最终的死亡审判,他字字如铡刀,刀刀用力剜着少年的心,厉声道:“你,从始至终,都是你的老师用来统一天下的工具,一把替他杀人的剑而已!
你知道吗?每回看见他在你面前演戏,你傻兮兮地全信了他的话,把他的话奉为圭皋,我就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蠢,真是太蠢了。
桃花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永远都不会有桃花源!从你信任老不死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离桃花源十万八千里了!”
少年原以为,今晚,是他踏入这人世间的虚假、邪恶、丑陋的第一步,却殊不知,从他信任第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掉进了这人世间的大染缸里。
他心中对真诚,善良,美好,有着极端的、洁癖一般的向往,容忍不了一点虚假、邪恶、丑陋的污垢,所以,他之前才一直逃避入世,拒绝跟人打交道,宁可永远孤独地活在自己的理想国中。
在他心中,只要沾上了一点脏东西,那么,就如同一缸清水,浸染了一滴墨水——全都脏了……
从身到心,他已经全都黑了……
最后,他双目湿红,紧紧抓着痛到难以呼吸的心口,疯狂摇着头,“不对,不对……”近乎自救一般,他声嘶力竭道:“你骗我!一定是你骗我的!”
少年越崩溃,孟誉越气定神闲,笑了一笑,悠悠道:“你不信我,自己去验证一下不就好了?你在老不死的眼里,只是一个杀人的工具,若是你失去了利用价值,那老不死的自然不会再费心思演戏。”说罢,面无表情,刀光一闪,两只断手飞到了上空。
少年软软垂着两条胳膊,手腕处,断口平齐,已不见双手,鲜血哗啦哗啦如线落下。
可是,少年却似乎丁点感觉不到疼痛,只呆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孟誉往城门一指——此时,老人正掐住国主的脖子,将他提在半空,站在高台上,对台下的将士们说着什么。
孟誉道:“看见了吗?老不死的很快就要杀了那个贤明的国主。你可以……”
没等他说完,一道人影便已冲了出去。
只见那少年疯狂地奔向老人,一路上,双臂甩在身后,两行鲜血飚飞在空中……
很快,少年来到老人的面前,双目猩红,几欲睁裂,紧紧盯着老人,道:“我听孟誉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骗了我,是真的吗?”这一刹,老人的脸色一僵。
是真的。
尽管老人还没答,可是少年瞬间看懂了这个神情。
他并非不懂人性中的恶,只是从不主动去揣测这种恶。
以往与人打交道时,他总是凡事不会深度思考对方笑脸下的真实目的,只会以最单纯的思维考虑,对方笑,那便是真的笑。若是遇到丝毫不伪装的恶人,或是恶意明显到让他察觉到的恶人,那么他便会选择逃避,不去与这种恶人打交道。
可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是那样懂人性中的恶。
当他怀着猜疑的目光去深度思考对方的意图时,只需要一眼,他便能看穿对方丑恶的心思。
这一刹那,他胃里翻滚,“哇”一声吐了出来。
他果然黑了,心黑了,看什么都是黑的!
不待老人开口,少年又道:“我要你放了这个国主。”
老人好笑道:“这怎么可能?”
激动之下,少年本想抓住老人的双肩,然而双手已被砍,徒留血淋淋的断腕支在老人的肩上。老人一看,大吃一惊,“你的手呢?”
少年不答,重复道:“我要你放了这个国主!”
当下成功已经近在眼前,焉能放弃?而且,少年的双手已断,再也拿不起剑了,显然失去了利用价值……于是,老人曾经和蔼的神情再也不见,转而,换上了最真实的面貌。
只见老人冷哼一声,讽道:“废人一个,还有脸跟老子提意见。”说罢,五指一收,“咔嚓”一声,国主的脖子软软歪垂,死不瞑目!
“果然……”少年双目红到滴血,癫狂喃喃:“果然……你,骗了我……!!!!!!!!”
这时,老人想起什么,一眯眼,沉声道:“孟誉告诉你的?是他砍断了你的手?”
“是我。”
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不知何时,孟誉已来到了老人身后!
老人眼神一凛,待要转身,然而,“噗呲”一声,孟誉已用袖中藏剑,从背后,将老人一剑穿心!
孟誉贴在老人背后,幽幽道:“老不死的,一把年纪了还妄想称王称霸。”
老人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瞪着自己的亲儿子,哆哆嗦嗦道:“不,孝,子……”
孟誉呵呵一笑,“不孝子?”贴着他耳根,低声道:“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个混蛋爹?你在外头玩女人,把我妈伤得一头撞死的时候,你人在哪里?我他妈在别人面前装孙子也都是你害的!你早该死了……”手按在老人背上,轻轻一推,“噗通”一声,老人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随即,剑光两闪,少年的两条胳膊飞到了上空。
紧接着,孟誉摆出一副愤怒又痛心的样子,指着少年,对台下的将士们道:“方才这贼子图谋不轨,把将军杀了!我虽立时砍了他双臂,但还是晚了一步……爹,爹啊!!!!”说着,跪倒在地,抱着他爹的尸体呜咽痛哭。
将士们大吃一惊。
方才事发突然,而且,此时正是昏暗的黑夜,方才发生了什么,将士们都没看清,只看见少年疯了一般,冲到了老人面前,与老人争吵着什么。其后不久,孟誉也来到老人的身后。须臾,国主先死,其后老人吐血倒地,而少年两条胳膊被孟誉斩断。
将士们想起方才少年神色愤怒,与老人发生了争吵,杀了老人也是极有可能的。而且,这少年对杀死老人一事也并不反驳,只是呆呆站着,想必正如孟誉所言。
于是将士们在吃惊中,不加怀疑,跟着跪地哭悼。
哀号片刻,只听一片哭声中,冲出了军师的一声尖哑悠长的嘶喊,道:“一切听从新将军的安排!”
孟誉抱拳道:“承蒙军师信任。我乃将军独子,理应挑起军中重担。勇士们,以后便跟随我,保你们建功立业,祖孙昌盛!至于这个逆贼……”来到少年面前,猛地飞起一脚,少年登时摔出了数丈之远。
却见少年好似没了魂,丝毫不反抗,只是愣愣地躺在地上,望着漆黑无光的夜空……
孟誉讥笑道:“傻了么?”走到少年面前,抬剑,寒亮的剑尖直指少年的脸,道:“你这张脸,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说罢,刀光连闪,血肉四溅。
不多时,少年的脸已是血肉模糊,烂成了一滩肉泥。
然而,自始至终,少年都不发一声,好像早已死去。
最后,孟誉一剑贯穿少年的心,一剑捅入,一剑拔出,再一剑捅入……直把少年的心捅了一个稀巴烂,捅出一个血淋淋、空荡荡的洞来,这才解气。
他痛快道:“我他妈装孙子装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知这些将士对老人并不是非你不可那般的忠心,只是身为部下,谁是将军便听谁的;况且,将士们也知老人与孟誉之间的父子关系算不上好。因而,对于老人去世一事,孟誉方才痛哭一场,做做样子也就可以了,当下也无需一直作悲痛的样子,于是便狂声大笑起来。
他再度来到将士们面前,道:“奸贼已除!将士们,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将军!”
军师率先跪倒在地,喊道:“将军万岁,将军万岁!”
其他将士们自然是跟从新主,跟着喊:“将军万岁,将军万岁!”
而这“万岁”,岂非只有天下之主才配得上?孟誉笑得更加痛快,狂妄道:“好,今后,我就是这天下之主!”
一时间,整个皇宫,都充斥着气拔山河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过得片刻,忽然,呐喊声中,掺进了笑声,不是孟誉的,而是另一种,癫狂的、古怪的、可怕的笑声。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