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眼睛微微垂了下来:“我曾经也给自己设定过期限……比如如果到了三十岁还是不能在现实世界认识十野老师的话……我也会追求自己的幸福,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然后把老师当成星星一样的人就好了。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九牧摆出一副勉强愿闻其详的神色来。
“说到底……还是九牧你点醒了我。你说每个人大事和小事都有不同的定义。当时我不以为然,但后来想起却觉得很厉害。那么对我来说,幸福的定义又何必和他人一样呢?我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别人的样板追求幸福呢?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在结婚生子,可是对我来说,只要望着十野,只要十野还在画漫画,我就很幸福了啊。”
九牧:“我真是多嘴……”
春河又试探地看向了九牧:“但我不知道九牧你是不是也该设定一个期限的……虽然就像现在这样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生活在对十野老师的幻想里也能让你觉得很幸福的话,就完全不用考虑别人怎么想的!如果九牧先生能坚持这样的生活到八十岁,我反而会觉得非常可敬!”
九牧却完全没有兴趣谈自己的事:“你的意思是从十九岁开始喜欢十野?然后那之后都没有喜欢过现实中的人?”
春河又猛灌了一杯酒:“我为了十野老师守身如玉直到现在!”
九牧被呛了一下:“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处男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那口酒喝得太急,春河脸上很快泛起红晕。他似乎根本听不见九牧讲话了。
“我喜欢十野……非常非常喜欢。”
九牧有一会儿没说话。
秒针走动声咔哒咔哒地钻进了沉默的间隙。然后九牧微微一偏头:“喝完酒……你把那本书带走吧。”
“……那本……什么?”
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本初版漫画的时候,春河瞪大了眼睛,“九牧先生不要继续假装不在意了!这样下去你会失去十野老师的!”
“不拿走的话我就丢掉。”
“绝对不可以!”春河有些醉了。他大力把杯子往桌上一敲,努力露出满眼凶光,“如果九牧先生敢这么做的话……我会……我会……”
“你会怎样?”九牧微微后仰着,带点嘲讽地看他。
春河微微一愣,好像也想不出他能怎样。他失去力气似的把脑袋往桌子上一搁:“……我会哭的。”
他眼里漾着一层水雾,就那么直直地看过来,好像还觉得自己很厉害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没错,我会哭的。一定会哭的。”
他难道以为这是强有力的威胁吗?
九牧看着他,忽然把手按在心口,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居然觉得没那么恶心了……”
“……什么?”春河咕哝着问,他好像没听清。
九牧一伸手,把那本初版漫画拿了过来,立在春河面前:“我问你,如果有朋友来家里做客,喝茶的时候不小心打湿了这本书怎么办?”
“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十野老师的书我都是放在玻璃柜子里的!”春河大喊道。
九牧:“……”
“那万一亲戚家的小孩缠着你要这本书呢?对方只有五六岁,因为很喜欢书的封面,就缠着你说叔叔叔叔,求你了能不能送给我?你明明知道这孩子一但得到这本书就会把它撕开来仔细研究。他的父母呢一边说着不能乱要别人的东西一边怜爱地看着自家孩子,到底还是希望你能松口,毕竟只是一本书而已……”
“这也不会发生。”春海打断了他,“十野老师的书我都是包了书皮的,我自己要看封面也得先小心把书皮拆下来。而且放书的玻璃柜子在我的衣柜里的,外人根本不会看到。”
“……”
九牧觉得自己完全败下阵来。
“真是个难缠的变态啊。”他低声念叨了一句,随后得出了他的结论,“所以啊……我想说的是如果是我遇到这些情况我只会一边假笑一边说没关系。”
“怎么会……”
“所以这东西与其放在我这个别扭的人手里,不如送给能光明正大珍惜它的人。”
“九牧……”
春河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还是第一次……他的不能与人言的爱意……还是第一次得到认可。爱着遥远的漫画家在大多数人看来只是像爱着虚幻的人一样吧,人们觉得他很快就会忘掉这份爱了。大学时同住的同学看到他对漫画书的珍惜到处说他是奇怪的人,谣言后来甚至变成了他是给成人杂志包书皮的人。
——“大概是喜欢偷窥的感觉吧。比如把书皮撕开一角往里看什么的。”
——“哈哈那还真是够有趣的。”
虽然不是恶意多么大的玩笑,但当时还是很伤害春河。
所以他很少在人前提起过十野。他害怕旁人的满不在乎会轻侮了十野。现在似乎……是第一次有人赞赏他对漫画书和对十野的珍惜。
春河坐直了,在上衣上擦了擦手,才接过了书。
“真的可以给我吗?”
九牧点了点头。
“那么……你什么时候想看了可以随时来我家!”春河说得很快,好像怕他反悔。
“我不想看。”
“请不要继续假装了。”
“……再见。”
啤酒已经见底了。九牧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那天晚上,春河好像担心梦醒了会丢失宝物一样,抱着那本漫画书才安心睡下。
啤酒让他浑身上下都感到微微的暖意。坠入梦境的前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想,隔壁的九牧……其实是个好人啊……归根结底还是好人。
奇遇什么的……也许真的要开始了吧。
春河走后,那个灯泡还在没心没肺地亮着。
“好吵啊。”九牧看着那只灯泡说,他还是第一次觉得一只没有生命的灯泡可以亮得废话连篇。
“和那家伙一样吵闹。”
春河拿过来的灯泡好像功率比之前的大很多。如今这间屋子前所未有得亮堂,更加显得空阔起来。九牧抬头望去,忽然觉得那只灯泡看起来孤零零的,有点可怜。
也许该再买一个废话很多的灯泡。九牧看了看常年保持幽暗的玄关。
或者……明天去买个灯罩吧。他想。
单独的一只灯泡到底能力有限,它带来光明的同时也落下形状分明的阴影。在暗影边缘,灯光落在九牧的头发上,眼睫上。那盏灯光色微微发黄,照得他好像从散场的酒会独自走进夜色,身上似乎沾染着一种旧日歌谣一般难以寻觅的脆弱气质。
九牧喝光了瓶中仅剩的一点残酒,随后推开酒杯,弯腰捡起了那个被随手丢掉的名片。
“春河千住。在文具公司工作。”九牧勾了勾唇角,“明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变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