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摇摇头:“这是旁人的想法,你自己又如何想?”
“我?我觉得他们说的很对。”
“不,我想知道的,是修习之于你的意义。”
意义?
到底是半推半就才来的,面对这问题,他语塞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过去,弟子浅笑:“没关系,少侠还年轻,日后有大把光阴去思考这个问题,不急于一时。”
他搁笔,简流光被推着继续向前走,坐在到了最后一席上。
第三个弟子问了同样的问题。
这次他没再立刻回答,沉默良久。
对面人像是见惯了这场面,也没催,两人就静静相视而坐。
经历三问,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未思考过意义这问题,脑海中一片混沌,想来想去,最终捏出来一句暧昧不明的话:“我修习……应当是为了自己。”
“为自己?想成为独步天下的大侠,或者修习至臻境界,想要一步登仙?”
“不是,”他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就是为了自己。”
弟子皱眉:“许多习武之人的志向都是护佑苍生安宁,相较之下,你的答案倒显得没什么气量。”
简流光听出他话里的轻蔑之意,口比心快:“人各有志,他们的抱负关我屁事?”
弟子的笔尖顿住,给他留了一丝辩白的余地:“这话可不讨喜,估计不是师父们想听的答案。”
“师父们要想听些漂亮话,又何必问三遍?”
简流光心里跟明镜似的。
头一回问出的是准备好的套话,第二次问出的多半就是实话了,第三问还是这个问题,不正是引着各人掏自己的心窝子吗?
他费劲吧啦琢磨出了真心话,却被骂“没气量”,真是委屈得不行。
弟子哑然失笑:“漂亮话?你觉得为天下行侠仗义,都只是诸人的一袭虚言?”
“我可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我的答案没什么错。”
这弟子真是会断章取义。
“我为自己而修习。”他说,“若是心中常怀苍生,为自己行剑,不就等同于为苍生行剑?况且天大地大,我心最大,天下万物都容得下,怎么能算没气量。”
“那你这颗‘大心’如今所求为何?”
“我不知道。”他想了想,干脆顺水推舟,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正是因为不知,才特地来奚山寻心问道。日后经由师父们教导,可能就知道修习于自己的意义所在了。”
弟子挑挑眉:“若师父们教的不合你的心,又该当如何呢?”
“我虽本心迷惘,但始终向善,师父们教导的怎么会不合心?”
“没准师父们都是大恶人,专教你做坏事呢。”
简流光心道这人可真是爱抬杠,被闹得烦躁:“与我心相悖,那这武不学也罢。”
弟子沉默几秒,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倒是个欺师灭祖的好苗子!”
简流光不知他从何处得出的这个道理,冤得很,趁机还嘴:“这位师兄,你说话比我更不讨喜。”
对面人笑着摇头:“你这小孩,可真是句句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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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试结束后轮到仙试,几个弟子将台上的案几撤下去,又抬上一方璞玉,其质通透,在日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宛若星河倾泻其中。
台下的小少侠们三两成群,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大堂屋檐下空着的红木椅,见师父们还未到场,便继续讨论方才的心试,一时间沸满盈天,惹得栖息在山中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抱头鼠窜。
盛凌花费了老鼻子劲儿才从人群里扒拉出简流光,他们俩虽半生不熟,但刚在同一口热锅里被煎炒烹炸过,此时不由自主地黏在一块儿,诉起苦来。
盛凌花:“怎么三遍问同一个问题?我白背了这么久的心试卷集,一句都没用上!难不成要明年再来考一遭?”
简流光:“第三问的那个师兄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抬杠个没完,说我的志向不如旁人。”
盛凌花:“你怎么回他的?”
简流光:“我说‘人各有志,关你屁事’。”
盛凌花看向简流光时满是怜悯:“你明年同我一齐再战吧。”
简流光不解:“不是说这心试为的就是‘试心’吗?说心里话还有错了?”
“说归说,也要看看对面坐着的是谁,有些话不能瞎说的。”盛凌花欲言又止,“你不知道那第三位师兄是谁,对吧?”
简流光闻言,心中警铃大作。
现在一回想,那人确实与旁人有些许不同——他长相俊美,唇若涂丹,皮肤是帝城小姐们最羡慕的“病西子”白,人却不病弱,抬杠时牙尖嘴利的很。
虽然穿着一身青袍,看上去与那些十八九岁的弟子别无二致,气质却格外非凡脱俗。
盛凌花见他茫然无知的模样,惊了:“那是巽贞师叔呀!”
“……谁?”
“巽贞,刘巽贞师叔!”
盛凌花见这厮不认得人还敢来考试,深觉自己的志向被亵渎,气得直跺脚:“奚山派掌门周棋的师弟、《大焉美人谱》第八名、人称‘花狐狸’的刘巽贞师叔!”
简流光沉默片刻,道:“还有什么的补救的法子吗?”
“若在仙试上一鸣惊人,或许有转机。”盛凌花怜悯地打量他,“但是你这样子吧……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