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从何来?师父逢怒必饮几乎尽人皆知好不好?”殷桑回道。
“那此时逢饮必呛他自己知道吗?”风惊幔一句灵魂发问让大伙齐齐禁了音。
知或不知?这是一个问题。
“那个,我有个问题。”迦蔗果语气弱弱的,显然先承认了自己这一问质量的确不怎么样。“就,不怕师父一怒之下摔了茶?”
“当然不怕!”“你以为这茶碗是咱家的吗?”“这是宫城啊亲”“要是湄汀院的茶你以为我有胆子递?”……
三个声音卡在一处足见态度鲜明。然而风惊幔越是夸张的附和,心里越是相信师父定是害怕伤了自己的徒弟,哪怕顽劣如已。
总有些话注定要心口不一。
“话说,你怎么还被人告了黑状呢?有冤不诉留着过冬啊?”殷桑问道。
“冤是有那么一点,黑状绝对算不上。人家小姑娘说的又没错,我给她筑的梦确实是被狼追了一整晚。”风惊幔缓缓地说着,一字一句比此时咬在口中的梨还要清脆数倍。
“被……被狼追?”
“这宫女跟你多大的仇啊?不对,肯定没这么简单。”风惊幔眼底刚刚泛起的光转瞬即被无情横扫。“这人是谁?她惹你了对不对?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这等有失偏颇差点把她感动到涕泪交垂。“我真是谢谢你啊。你不去编话本真是可惜了。”风惊幔冲殷桑比了个大拇指,又道:“那小姑娘的梦象里,恶狼出现得过于频繁而且场景外物又多重叠往复,想来是曾亲历过被狼袭击所至。我筑的梦是让她以身涉险最终击败了群狼。心魔尽除,想来日后便可安眠无患了。”
“原来如此,细想来也还说得过去。不过你胆子是真大。”迦蔗果拉了惊幔的胳膊将头靠了上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此类心魔,请千万千万手下留情。我是一万个不想要这种消除之法的,要记得哦!”
殷檀道:“就因为说得过去,不然,她哪还有脸喊冤?”
“是我茶上得快了,还是你话讲得慢了,我竟有点恍惚。”殷桑随手拾起一片叶子在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
风惊幔笑道:“你以为师父是你呀,哪里用得着我解释这么多。”紧接着抢过殷桑未出口的话,“我记得,某人好像有整篇的梦绘经要抄写,唉呀呀,什么时候交来着。”
放任罪大恶极之人去说风凉话,引申为没有天理。一个昼夜纸若飞雪笔走龙蛇,两餐的果点香气与笔墨芳馨融汇一处难舍难分。尽管艰涩的经文早已烂熟于胸,学以致用到几何则全凭个人修为了。
是了,师父是谁?她的那点心思伎俩又何须解释。师父气的从来都不是独辟蹊径而是肆无忌惮,怪的也绝非剑走偏锋只因胆大妄为。与之相较,好吃懒做天资愚钝在某种程度上甚至都要更为稳妥些。毕竟,在风惊幔这样的年纪,代价是一个过于虚渺又空幻的词。
因为懂得,才截住了殷桑的话。
她也知道什么叫后怕。就像那朵被她自作主张干掉了的星斐花……算了算了不去想了。风惊幔觉得,若是讨了师父一顿打或许还能好过些。偏偏挨罚的是殷桑这厮,呛的又是他老人家,果然冲动的事不能做。
“快别写了,我们出去玩儿啊。”
“冲动是梦魇。”风惊幔一遍一遍抄写着《朔心决》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转性啦?”
“你是梦魇。”
“梦魇都转性了你居然不好奇?”
“你转了什么性?”
……
当得知宫城噩梦已除,师父已向君上请了旨晚些时候即可出宫时,风惊幔有点相信梦魇转了性或许是真的。不然呢?筑几个所谓美梦这种但求无过的做法若能成事她打死都不信。
不是我们将其战胜,而是被其放过了。就,幸运而已,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匆忙间还没忘给秦恭俭留了张字条辞行:有事托梦。
入夜多时。
此刻,再要紧的事也爬不回梦里去听了。宽阔的街市商贾云集高声争闻,远远望去恰火树银花类兰缸如昼。如练的月色不小心沾染了人间烟火,流转于繁华里堪堪晃瞎了一众鸟眼。哪里还会舍得去睡觉。
一排暗纹云头靴踏在瓦片上不时伴有节奏般的轻摆着,下方是那条悬灯结彩又流动着的光带。几个人头枕着手臂仰面躺在不知哪家酒楼的屋顶上,晚风知趣地捎来阵阵浓郁甘冽的酒香。
衍城的夜街再美,他们也不会为此景致便晃瞎了眼这般没出息。浸染了烟火之气的,是头顶上俯瞰尘寰间或回旋飞翔着的还鹰。不记得是谁想出了这么好的角度,赦免了脖子的同时又拉近了与战神的距离。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身下的瓦片好硌吗?”
“这里不是祜城,没有那么多的鸟喜欢睡屋顶的。”殷桑答道。
迦蔗果轻叹了一声,小心的侧了侧身体。望见旁边的殷檀面色有些凝重,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还鹰的巡视和警戒通常不会这般密集,我总觉得像有事情要发生。”殷檀咬了咬唇,闪动着眼睛若有所思,突然道:“惊幔,你——”
殷桑和迦蔗果一人一只手强行合上了她的嘴。“打住!这个时候你还敢问她,你忘了上一次啦!这屋顶还要不要了?”
三人轻拿轻放的稳了稳姿态,齐齐地瞥向另一侧。
只见风惊幔两脚交叠身姿舒展,整张脸却已睡得软沓沓的,稚气如婴孩。七师兄的魅力竟然不足以支撑起这花痴的眼皮。
“嗯,说的对。”
“喂喂,这家伙居然说梦话了嘿。”
“就不能是被酒气熏到说胡话了吗?”风惊幔突然伸开手臂摇晃了下脑袋,“除了酒楼就没有别的楼了吗,我被熏得都要吐了,醉死之前咱能不能换个地儿?”
忘了这个茬儿,酒气之于风惊幔,闻之上头,饮如鸩毒。平日里若未掉进酒缸酒窖醉死还不至于,想是此间的佳酿过于幽郁醇厚了。良心店家。
“酒香都叫你闻了去了,人家还怎么做生意,再不走怕要收钱了。闪了闪了。”殷桑坐起了身,拍了拍同伴准备撤。风惊幔一把拉住迦蔗果的袖子,表情痛苦地道:“扶我一下快,硌死了。”
“不要。偏你吃的多还不长肉,活该你硌死。哼!”
唉呀这死丫头,嘴皮子什么时候这么溜了,都是叫殷桑给带坏的。风惊幔也不是矫情,只是方才想事情出了神,身体撂在瓦片上半晌一动未动戳得麻了。
方才的那句“说的对”是回应殷檀的,她也觉得有事要发生。仅是换身衣服怕是不行了,看当下的时辰,洗个澡再动手差不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