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城纪记载,是年宫中突发疫病,至近臣宫人亡故者数十人,先君夫人、郡主和未及继位的先世子皆于疫病中薨逝。岁末,太卜令引咎自戕。
难怪坊间对此段史实鲜有提及。疫病一词为云洲所忌讳长达百年之久,视其为蠹国害民生灵涂炭的祸首。异界时有凌犯危害深广尚无此禁制,疫病之祸可见一斑。
“……百年难遇之浩劫你说可不可惜。犹为令人痛惜的还是锦姝郡主,及笄之年姿容惊为天人,生前犹擅舞蹈。我给你数数哈,惊鸿长袖、明君七盘,绿腰拓枝、剑器胡旋……”
以她对殷桑的了解,有用的也就这么多了。
风惊幔睁开眼,直接退出了讯影咒阵连个招呼都没打。殷桑送她的那片羽毛还在咒法的加持下透着荧白的光晕。
讯影咒是筑梦师特有的于睡梦中传递音讯的术法。其用法不仅要求羽毛交换、时间交叠更需施术同齐方可。火烧眉毛的事情是万万不能由此法互通有无的,不急死一个才怪。好歹也算湄汀院不传之秘,用来挖料就刚好合用。
“你这么大个人还能不能做点事儿了,咒阵说跳就跳啊这么衰?”
好在还算续得及时,浪费了殷桑狂喷的沫子那家伙可是要咬人的。风惊幔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与她原本的想法大相径庭一时冥想得出了神。
“……公莫、垂手、菩萨蛮。不过郡主最喜欢的还是鼓舞,大鼓小鼓和手鼓。”殷桑办事之严谨确实受得起自己一个赞,只是他抬手比划的那两下过于魔性,再这么搞怪就不是跳阵了干脆猛地一个惊醒也未可知。
“差不多了,受人之托也算忠人之事。记着,不要告诉殷檀啊这点最要紧。”殷桑最后还没忘记叮嘱一句。
这点大可以放心,连说漏了嘴的机会都是不存在的。风惊幔可不想她和殷桑的舌头双双被捥个花或打成结。一天到晚担心他俩闯祸的殷檀真的是殷桑的双生胞妹吗?
总有些事情,跟殷桑的手鼓舞一样。充满了魔性。
无意中做了人家的恩人,随便了解一些想来也不妨事。按照她原本的想法,最好的结果就是殷桑灰头土脸的挖了个寂寞。掘地三尺都寻不出个头绪的小事多半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风惊幔也好彻底把她的小心脏塞进肚子里。而事实却是被狂风巨浪拍了个七荤八素。
寄魂于星斐花的那个人若只是负气斗狠的宫中女官该有多好。想法而已,她总不至于自欺欺人到如此地步。对普通的宫人而言,那只魂的经历实在玩儿得有点大,怎么看都只能是当权者的手笔。即便早有准备,殷桑倒出的猛料还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猛得过了头有没有。潜意识总想跑过来告诉她二者必有关联,风惊幔此刻却忙不迭翻身下床铺纸磨墨。对你没看错。
《地藏菩萨本愿经》可好?答应过得了空就会亲笔抄录烧给你的。最近没怎么习字,反正您到了那边也会知道我字本来就写得不怎么样的,笔迹拙劣还望您多多担待有怪勿怪。
是否真的静了心不知道,单说这重心无旁骛雷霆万钧的气势直教秦恭俭瞠目不已。这经文,会是抄给谁的?玩儿什么不好非要这么吓人。总不会被一记沙包打傻了吧,不然呢?窃个图未遂都能将人教化得大彻大悟的吗?或者,这样都还不算太坏,若是被下了降头那就遭了。
小公子也算当机立断,第三天一早便使了几个人将她自纸笔堆里给提了出来。强制。同时还下了一道世间唯此一份的矫诏给她,上曰:众妖皆可作,抄经不可活。
如此霸气的挚友也交不到第二个。谁叫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呢。这还没完,据说,据说,嗯嗯据说特意请了教习先生来授课以便分散她些精力顺带着少出些幺蛾子。
公子这心思算是白费了,这么枯燥的东西她若听得进去才怪。
易彦师为了造办处的案情特地进宫来给秦恭俭回话。果不其然,只见并立的两张几案上,秦恭俭强撑着频垂的头还在苦苦挣扎,一边的风惊幔怕是已睡得晕天暗地了。
这两个人的状态,还真是与他想象的别无二致。原来这就是他听到的关于教习先生的由来。只不过……易彦师望向另一侧,轻歌曼舞丝竹管弦在他所见所感之下倍觉诡异虚幻。
这是,什么操作?放着跳舞的那些舞姬们心碎了一地暂且不提,如此大的动静都不嫌吵的吗?哪不好睡,这么个趴的姿势也不怕窝得脖筋疼。
万般无奈之下秦小公子被他唤醒了。
秦恭俭睡眼惺忪的叫停了歌舞还写了满脸的理直气壮在上面,“平日里定是缺练少习,害得本公子也跟着你们丢人。散了散了!”
待伶人们退去,秦恭俭理了理衣袖,向易彦师问起案情的进展。
“无任何进展。”
“就,完啦?”他还未及发问,一个声音伴随着跃起把他和易彦师吓得不轻。 “造办处”三个字在风惊幔听来,似是课堂之上被叫到的自己的名字一般有被刺激到。她刚刚听到此处便已叫醒了一只耳朵。
怪我喽?那么看着我干嘛一个两个的。再接下去也是无甚可听。风惊幔歪在一旁曲指掐算着日子,七师兄的办案功效未见得就比我增益到哪里去嘛。想到此处不免得意地笑开了。笑得程度还不是很懂得收敛的那种。
易彦师主动要求告退了。跑得慢了都生怕跟这个从尸首上方房梁带回来的家伙多扯上半层关系。
风惊幔兀自心情大好。本想狠狠瞪她一眼的秦恭俭也不禁释然了。幸灾乐祸且不加掩饰,岂止可恶,分明就是有血有肉如假包换誓将唱戏丢曲谱刻进骨子里的风惊幔没错。人还是正常的就好,离不离谱的那都不打紧。
“还想玩什么尽管提,只要你讲得出来。”秦恭俭道。
“刚才那支什么舞其实跳得还不错。”风惊幔经过仔细思考后颇有深意的丢出一句。
……
听明白了。为那一支暗箭伺机报复就直说嘛,搞这些事情。还好太乐局也没做多过问,由了他们溜到后司间品鉴赏玩。秦恭俭深知她才不会无缘无故的到此东瞧西看,指不定脑子里憋着什么坏。
金革丝竹,错落得法。衫袖裙袍,匠意绝佳。
腰封锦履,钗环绢帕,浮翠流丹,应接不暇。
美则美矣。风惊幔逐一的放过眼去,她放出的羽毛也在辗转沉浮间聆听着岁月积聚下来的久远。一尊表情仿若于浩瀚云海间寻觅一声叹息。
找得不是地方。
或者说,找错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