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一个稚童正仰面望着自己,圆如满月的一张脸娇憨无邪,被月光映衬的双眸清澈明亮满是惊喜。
或许在他看来,大人们打起群架来也没什么分别,还哭得这般声嘶力竭真的一点都不乖,甚至没有逮到一个偷桑果的贼有趣。
“我在问你话呢?”那孩子一字一字十分认真地道。
对于被当成偷果贼这件事,步跃夕决定不予反驳。抛开不愿回答这一层,他也觉得分析得有理有据。
自家的孩子应该不会对院中的一干动静毫不关切而且满心满眼的都是桑果,还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没见下面有个爬梯之类的,想来多半是隔壁家的顽童因了贪嘴被困在了结界里。难怪张口便问了句“你也是”。
抱歉了,我们不熟。
“我刚才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你。”
孩童还在契而不舍的求已之甚解,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不打算再给他聊天的机会了。
黑影接连置换了几个不同方位的虚形便轻易的甩开了萧漠北等三人直奔屋后空地而来,眨眼间便已现身于那名孩童近前。
步跃夕看不到他的脸。即便是与其正面交锋刀兵相见的几位师兄应该也不会看得真切。此凶无论是灵力还是术法功底皆堪比异界中之灵阶,只是思虑言行不得而知故尚未能定论。鏖战多时竟不见此团黑影有些许涣散之象,其隐匿之能绝不下于灵。
如果有人能够看清那张脸,结界之内唯此一人。
那个孩子。
稚子之气正之神纯,与其称窥见邪灵的是一双眼,还不若用神魂之间的交流来得更为贴切些。解破无一物,壁障有还无。
自步跃夕居高临下的角度来看,此黑影帽遮低陷,宽大斗篷的下摆因频繁变换的身位牵起一侧的边缘。还好,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人脸。因为那孩子并没有被什么骇人的东西吓到,只是面露惊恐。
仅此而已。惊恐的样子甚至像极了唱窜了的戏文或是戴错了的面具。若要将此惊恐的成分掰开来细细品读,难保不是因为偷摘了邻居家的桑果被抓了个现形。孩子的一只小手下意识的将外衣口袋的一角向上牵了牵,看得步跃夕差点摆出一个久违了的表情。他想笑。
贪个玩儿而已,摔疼了屁股得到的教训还嫌不够,被困在半个倒扣着的球里已经很惨了有没有。这事儿闹的就,有点过了。
“我从、从外面掉下来的,我现在就爬回去。”
黑影突然腾空跃起,一记利落的倒翻躲过背后辛可威的冲虚一指,反手一掌捶旋而下并不觉狠戾,更似游刃皆虚般的拖延和试探。
如此精彩的打斗也没能入得那孩子的眼。但见他手脚并用努力的朝向树的顶端攀爬,身手谈不上有多灵活可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已经着实难得。更为难得的当属心无旁骛。只要不提偷摘桑果的事别的都别来问我,问了就是与我无关。
步跃夕自始至终都没有换过姿势,他也没打算要下去帮什么忙。寻了这么个地方看热闹似乎都是他一个心血来潮偶然为之,至于捉什么凶邪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倒是那孩子偏偏发现了他就有那么一点难搞。距离自己又实在是太近,当下想甩掉已经不可行了,如果有动作势必会引得下面的人注意。
所以,也就是说,咱们大可不必爬的那么辛苦。若非知晓此凶绝不会伤害无辜稚子,辛可威方才早就由正面拦截了哪来的胆子自背后发起攻势。尽管武力上并未占得上风,师兄攻心之术运用得还是蛮到位的。孩子的性命之忧都无需担心了,爬个树摔不摔得疼也就由他去了。
这孩子也真是争气,爬三步掉两步,一张小脸已经憋得发紫了竟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就,跟前面那三只挺像的。步跃夕也不是一定要把三人攻之不克围之不继的一出大戏看得多清楚,无奈下面那个孩子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抢戏。这样就想捉住那个凶邪看起来是不用抱什么希望了,竟也不知道讲上一句安抚的话,免得人家孩子大晚上的对着一棵树浪费感情。
步跃夕向下料了料唇角,淡淡的不屑被他心安理得的摆在脸上。心安理得?一点也没错。护佑云洲除邪伏魔是还鹰的责任,又不是他的。他若想置身事外,谁又奈何得了他。
“啊!”
摘了人家的果子,如今连树都看不下去了,生生断了一根枝杈也要送这孩子下去,稀稀拉拉的声音应该是倒出来的桑果滚落了一地。
步跃夕甚至头都没歪一下。劫还是自渡的好。渡得了他人当下的劫,却无力改变其余生的命。
所以呢,叫也不说叫得大声一点。叫给我听是没有用的……
步跃夕下面的话还没想完,清脆的布帛撕裂声蓦地由身下传来。伴随着胳膊腿儿与树枝纠缠的声音还好,至少说明人还挂在树上。孩子呼救的声音竟也跟着瞬间转换了方位,不禁令步跃夕心下一凛。大头朝下说得就是他了。
步跃夕坐起身,撑开遮蔽他视线的枝叶向下望去,动作虽轻但速度却极快。那孩子将最后的力气都用在收下巴这一个动作上了,哀其不幸还没感受到,怒其不争是真的。你就这么想再看我一眼吗?说好的叫的大声呢,你不放开音量那边几个打得正欢的怎么会注意得到你。这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教的。
“救,救我!”
这么喊,嗯,差不多了。
步跃夕就这样看着,挑着孩子外衣的树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它的躯干剥离。他凝着眉,胸前一个位置同眉心一道凝结了起来,一张脸冷漠到没有温度。看得清冷漠,便不会寄予希望。
下面那个倒垂着的小家伙应该没有看清自己的表情,他这样想。伸向自己的一双手臂分明已经锁定了求助的目标,步跃夕只想说你真的太没有眼光了。
“救命啊——”持续的恐惧终于让他突然间提高了音量,紧接着又一声大喊响彻了整座后院。
“救命还鹰哥哥——”
赶巧了,满院子的还鹰还真多,只是不知道他口中嚷着的哥哥是哪一个。这孩子是认得还鹰的,或者说,但凡云洲的子民都认得。危险的当口如此高声呼救也是常事,理解成“你们几个随便谁”一点问题也没有。
如果那双稚嫩的手臂和吃力的姿势及迫切的目光没有齐齐的指向树端的步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