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她用来做什么,横竖不会拿它来害人吧。”风惊幔原只是随口说说,却不曾想竟被自己的无心之言所惊到,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一束松果菊盯得出了神,半晌方道:“我想,明天一早,就可以知道这把刀应该到哪里去还了。”言罢转过头来乖巧地望着殷檀,“现在。睡觉。”
听她这般笃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要去做梦。
筑梦师的梦固然不会做得毫无缘由,更多的时候则是没的选。而那位凭借自己一己之力解救化魂后潜入梦中相谢的星斐花的主人,她又如何会忘记呢。
许是在一开始她便错了。
那朵花的灵异诡秘或许源于霍纤入,但它的主人却未见得是这位前太卜大人,而是君夫人。那柄刀与星斐花出现的花圃同样来自栖梧宫,而偏在霍纤入魂归不久君夫人竟会毫无征兆的病入膏肓。若上述事件的发生绝非巧合,恐怕能够合理解释这些的便只有一个理由。
可惜了那道不得外人入宫的禁令。日防夜防,还是没能防住她这只居心不良的鸟。此刻,风惊幔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危险处境,怕只怕君夫人病得不够真、真却不够重、重但不足以力敌而寻不到可乘之机。她从不喜欢妄自菲薄。此次的对手,或许是心机与法力皆不逊于云洲太卜令的术法修真界的真正高手。
一根羽毛斜斜的穿透长夜静谧。在风惊幔的灵力驱策下,冲破重重深院旋开无尽的暗色辗转而来。
那些久违了的花儿在朦朦月色的掩照下相继安睡了,间或借晚风寄予阵阵幽香。绕过花圃,栖梧宫的正殿与两厢侧殿皆是一片灯火通明,细一聆听却又万籁俱寂,不由得感觉一阵别样莫名的凄楚萧索。
若仅仅是鸿图华构之下的一反常态,还不足以令风惊幔下这样的结论。就在羽毛飘荡了整整一周,正准备舍了殿后的院落转去一旁的侧殿时,她发现靠近宫墙处的最末一端假山有一道用意念障眼法设下的暗门。
既以意念为障,进得此门自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如何收住一颗心既识得轻重又能深谙进退。
自烛台的使用状况来看,门内的空间已许久未曾有人踏足,正前方为一面墙,其中绘有图案的部分应为一道翻门,左右两侧原各立有一把利刃。利器者,若为陈设赏鉴,或悬挂或横卧。设专位而垂立者,则为震慑。很明显,她特意进宫归还的那柄刀,原本应该在左手边空置的这个位置。
叫她说中了。既然被风惊幔探得藏刀之所在,不消一日,即可将此物完璧归赵后功成身退,不仅犹来阁要领她这个人情更主要的是趁早远离此是非之地。
然而,她迟疑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定格在那道翻门上。又或者,真正令她恻隐动容的就在此一墙之隔。那一方循着水滴的声音寻得,四处弥漫着血腥之气的阴冷逼仄的空间。
她的心眼,曾经窥视过。
霍纤入的生魂,原本困囿于此。风惊幔此时方才知晓,需要两把邪刀来震慑的生魂,其十九年的艰辛又怎会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血都快流尽了”能够形容。
若说感知到那朵星斐花的存在,是生主有意令其被灵体所发现,那此番能这般顺利的破除所设之屏障进得此中来,如非刻意设局,则必为生主之身极弱或大限将至。其中道理风惊幔并非不晓得。
她可以肯定并且确定,原因必为后者。抛开筑梦师的直觉,她知道有且只有在生主之身极弱或大限将至时,才可能被她寻得些许不受生主控制的碎梦的痕迹。正因根植于潜意识深处,故无论是谁都刻意不得。
君夫人此一病,病得格外真切病得货真价实。
风惊幔清晰地感知到,碎片状的积年旧梦,正沿着光阴的轴线铺卷而来,于宫城之内的某个角落起伏游离。
与其被说猎奇,也许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为确切些。一出好戏都已经洗净装盘摆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她堂堂一个筑梦师万没有弃之不理的道理。
她于榻上盘坐,双手于胸前重新捻了一个心决。羽毛旋即随风轻扬径直越过了栖梧宫的宫墙。
竟然不在自家宫门以里。风惊幔暗想,原也再正常不过。人心尚且隔山海,更何况是心结。还好没有跑出这一方宫城,否则以她的修为,任凭天时地利占尽,最后也难免落得个洗洗睡的下场。
只不过,这君夫人的心结就……
打了一整晚的悲情牌,现在你就让我看这个。
话虽如此,她却未有半刻放下警觉。仙台之上被舞姬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女子,眉拂远山波湛横眸,一张脸美到令人窒息。风惊幔不认得,却又仿佛认得。如果此女子翩然起舞时手上握着的,不是那只被她无意捡了来又半个字都没问出来的手鼓。
郡主秦锦姝。
关于对郡主的了解,除了喜欢手鼓舞,就是霍纤入跟她讲的那句“那些人包括君夫人皆死于蛊毒而非疫病,郡主是被蓄意嫁祸。”
如果是这样,那就对了。
当然,话中提到的君夫人是为先君夫人,而非当前病重的栖梧宫主人。
凝魂现出的时间有限,霍纤入显然不会跟她长话家常。反之,若说惜字如金都不为过。君夫人又不是自己,她的心结既是秦锦姝的轻歌曼舞想表达的也自然不会是繁华愿景清明世道。两者不谋而合,似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道出“嫁祸”二字背后的深意。
果然,画风一转,风惊幔忽闻得一连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疾徐不定,伴随着惊恐万状的抽噎和喘息。
心眼所及尚可分辨得出,此处是内廷通往太极门的甬路,日光灼灼披泄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那声音虽轻却听得分明,但周遭尽望却始终捕捉不到那个身影。
风惊幔正踌躇间,一个如鬼似魅令人瞬间毛骨悚然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