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恨一个人,被母亲像交易商品那样交到长辈手里时,她能够骗自己因为母亲想给她优渥的生活;连名字也要变成两个人相爱的虚假证据时,她能够骗自己,她又不在乎,姓名也勾不住她的魂。
顾西洲明明什么都有了,她什么也没有,为什么顾西洲还要让她的生活变得更不易?顾遥能够清楚利落地挥出那一巴掌,也是对她的处境了如指掌,她们居高临下地想要像藤蔓一样缠住树,想要彻底把她绞杀吗?
她记不清自己在第几次回忆里放弃探究顾西洲的动机,她只想撕碎对方的面具,想要让她和顾遥离心,想要她们背道而驰不再同路。她原本能够自圆其说,把没有爱的人生当做常态,顾西洲非要戳破她的泡影,非要展示幸福然后亲自践踏。
她不想顾西洲的苦衷和病态的来源,那些和她无关。她没有恶毒到不允许幸福的人存在,顾西洲为什么非要摧毁她的安稳,撕碎她的平静,让她看清自己一无所有呢?
联合楚憬打出明意这张牌时,她也心存侥幸,但明意的处境怎么能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顾遥怎么能心平气和,不像当初对她动手那样给楚憬一耳光呢?
为什么两个女儿同在天平上,顾西洲是重于泰山的那个,明意却轻如鸿毛?养育为什么能够压过血缘的力量?明意的不幸居然远在她之上。
唐萧跪在明意面前时也想跪在幼小的自己面前,她怎么会也变成刽子手,她怎么会戳破别人的不幸,她怎么能让明意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去?她真正想要摧毁的人,却还有完好无损的身躯和取之不尽的爱意。
“唐萧,我没有推她,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唐萧忽然头晕目眩起来,她像回到挨了顾遥一耳光的时刻,只是现在这一耳光由明意扇过来。
“我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她真的要死在我眼前了,你明白吗?”
她不明白。
像顾西洲一样坚决地跳进水里,明意到底要做什么呢?顾遥不会为明意动摇片刻,唐萧又明白这绝不是意外,她们沉默在电话两端,彼此都充满了疑虑和不安。
“如果当时推开卫生间的门就好了。”
楚憬回想起那一瞬间的心悸,她怀疑明意听完了全程,否则怎么能完美地完成她们的计划。但如果全都听完了,怎么能毫无顾忌地跳进水里呢?明意为什么愿意妥协到这个程度,难道因为她那几句虚无缥缈的喜欢吗?
这个答案比一切事物都让她心惊肉跳。人能在无血缘的情况下信任另一个人到这程度吗?明意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她吗?为了不让她和唐萧的期待落空,明意跳了下去吗?
难道,难道她爱我吗?
楚憬脚步一顿,这点失神让她被房间里散落着的玩偶绊倒,扑在地板上连手机都滑出半米远。抽丝剥茧后,她觉得自己终于接近了正确答案。除去爱,谁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呢?
连她和唐萧也要靠共同的恨来维系,明意却被她过去空洞的伪装所感动吗?她怎么能毫无察觉地去践踏别人珍贵的感情呢?
她把脸埋到棉花里,想让它们吸收她愧疚的眼泪,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发现她曾经被人珍视过呢?为什么在一切都被毁掉之后,才发现过去的宝贵呢?明意跳到水里时会觉得自己愚不可及吗?从她旁边走过去时会开始厌恶她吗?明意还会再信任她,喜欢她吗?
那些过去无法压抑的暴躁冲动怒火,好像全被悄无声息地抽走了,只剩下沉甸甸的无法融化的苦闷和酸楚。
听不见回应的唐萧挂掉电话,不知道楚憬已经陷入女同性恋的自我怀疑里,她对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扯着嘴角,露出难看的笑容,再回到餐桌边。
“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唐萧对着萧青山,露出一个乖顺的笑,萧青山眯住眼睛,仔细端详自己留下的每个伤口,再开口:“下次还会这样做吗?”
她不说话,萧青山毫不犹豫地扇了她一巴掌,她扶着桌子站稳,继续沉默着。
“下次还会这样做吗?”
她不妥协。
“下次还会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