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穷，

只此一身青春。

——木心《春汗》

进入一月之后，鱼忘出发去华渚参加艺术统考。

吴恙会偶尔停下来想象一下他考试的样子，是不是像平常那样漫不经心、似笑非笑？假设无数种场景，傻乐一会儿之后，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期末考试的前一周，莫溺欢在吃晚饭的时候告诉吴恙，鱼忘回来了。此后她俩去二食堂吃饭时，经常能见到他。

他的头发短了一些，好像还瘦了一些，嘴唇有些苍白。天气渐寒，但总是不见他穿厚外套，坐在窗边，偶尔咳嗽两声。

“他生病了吗？”吴恙问莫溺欢。

“有点感冒吧。”莫溺欢看着鱼忘的方向，“他最近在班里老是咳嗽，桌上还摆着两瓶那种医院开的很难喝的中药。”

吴恙点点头，想起高一上学期期末那段时间，他也感冒了，同样穿得很少。

“多穿点衣服好吧。”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期末考接踵而至，前几科吴恙都考得很顺利。

最后终于连英语也考完了，吴恙下楼时瞥见了走在前面的鱼忘。她加快脚步想追上去，可是涌到楼梯里想要下楼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之间越来越远，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他。

【鱼忘，人潮太拥挤，我追不上你。】

好像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两个人之间会越来越远，会隔越来越多的人。

天空阴沉，寒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总是会给人一种就要下雪的错觉。

假期第三天，天气预报终于说是晚间会下小雪。

南边的小县城很少会下雪，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但吴恙却很沮丧，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鱼忘。

她做事情总担心结果的好坏，所以要想很久才敢落笔，却做了这么一件不计后果的事情。

她想要弄清原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他的遥远，喜欢他身上的光环？喜欢他半真半假的真实？还是喜欢他身上流动的透明感，那些切身体会到的时间空隙和雪色悲伤？

这些鱼忘的特质对吴恙来说是部分大于整体的，她也因此察觉自己似乎拼凑了一个鱼忘。

一个虚假的、只存在于她构想里的鱼忘。

难道这就是她喜欢他的原因吗？

晚上吴恙在房间里打算写会儿作业，电视机的声音不断从隔壁传过来，让她静不下心。她干脆戴上耳机，趴在桌上听歌。

“姐姐，快来看！下雪了！”妹妹吴忧忽然推开她的房门，兴奋地冲着她喊。

“下雪了？”吴恙摘下耳机站起来往外走。

“对，你快出来看啊！”吴忧在前面跑着。

她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雪花飘下来，感受它们落到脸上融化时带来的寒意。真的下雪了，鹿休上次下雪还是在她初三的时候。

又是三年。

这不是错觉，不是以为。

她想到了鱼忘。

在熟悉的陌生里，无法割舍又无法靠近，进退两难。

胃又开始难受，里面翻涌的热浪一阵盖过一阵，让她很难受。

于是她蹲在纷纷扬扬的雪里哭了起来。

当天夜里，吴恙发起了低烧。迷迷糊糊中她做了数不清的梦，梦中有无数鱼忘的身影。这场发烧持续了三天，妹妹告诉她今年的雪积了薄薄的一层，可以勉强堆个雪人，可惜她没看见。

隔天就是除夕了，天气才开始放晴。

吴恙搬了小板凳到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书，看到了一段话：

【我曾经无数次骗自己：他只适合藏在心里，他只是一件美好的物品，我只要远远地站着欣赏就好，哪怕他身边的人不是我。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的放弃换来往后淡淡的遗憾，它们只是偶尔发作，不会影响我，不会让我痛不欲生，只会让我不断掉进回忆里。

原来停留在往日的一直是我，原来往后的我和别人谈论起跟那天相似的天气都会想要谈论你，原来我口是心非：说你只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人。原来隔了几年再见的时候，我还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不敢上前打扰。

往后的我还是可以正常生活，天空偶尔阴沉也不算什么，我可以慢慢习惯，我可以慢慢忽视。但我知道，这些都会像在某个角落堆积的灰尘，长在阴暗处的苔藓，终有一天会被我发觉。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伴随一生而已，只不过像夜晚永远残缺的月亮，迫使我渴望圆满。

我终于承认，我关于他的遗憾，释怀不了。

我终于想清楚，得到之后可能失去和从未得到之间，我选择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