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窈自然不会在人前坏了她扮演姐妹情深的雅兴,拿起筷子,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品尝起鹿肉。
林云舒没有错过那短暂的停留,心里拧着的一口气顿时松泛了。
说得再好听又如何,还不是要勉强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
烫熟的鹿肉是淡粉色,长公主府的食材自不必说,新鲜滑嫩,难为的是汤底也熬出十分功夫,再裹上厨娘精心调配的料汁,鲜香扑鼻,能叫人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孟令窈姿态优雅从容,小口吃完了一块、又一块。
在心中默默计数,到了某个节点,她果断放下筷子。
事不过三。
这一会子的工夫,已经过了两个三了。
不能再吃了。
拿出帕子拭了拭唇瓣,孟令窈抬手,菘蓝立时扶住她的小臂,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身旁不远的林云舒听清,“小姐,可要去更衣?”
孟令窈点点头,主仆相携离开暖阁。
林云舒用眼角余光斜了二人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一道门帘隔开两个世界,踏出屋外,冬日才向人展露出狰狞的爪牙。
孟令窈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遁入肺腑,她这才觉得头脑真正清醒过来。刚刚在屋里,不过是本能驱使下的应答。
“昨夜没休息好吗?”菘蓝半蹲下身,细细理好小姐的斗篷边角。
孟令窈摇摇头,伸手按了按眉心。
她生活素来极有规律,亥时前定要入睡,否则便易损伤容颜。
昨夜亦是如此。
菘蓝接过了按摩的活,手指灵巧地揉捏穴位。
孟令窈神情舒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耳垂上小小的银丁香,那是去年生辰自己送的。
顺手拉下菘蓝的胳膊,孟令窈把暖手炉塞进她怀里,道:“手太凉了,捂一会儿。”
菘蓝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多推辞,两只手端端正正捧着手炉。
一阵凉风吹来,带来不远处清雅的丝竹声。
那是长公主府景色最佳的琅玕水榭,今日真正的贵客都汇聚于此,由长公主亲自招待,而她们这些尚未出阁的年轻小姐们,便交由永宁县主,也算体面。
孟令窈收回思绪,开口道:“菘蓝,我好似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菘蓝仔细端详她的脸,“是见您闭目养神了一阵,连半炷香的时间也不到。”
因而她起初并未出声唤醒,后来才意识到不对。
“是做了噩梦吗?”
孟令窈轻轻“嗯”了一声,“是极坏的梦。”
“梦都是假的。”菘蓝宽慰,“您定是近来奇谈志怪的书看得多了。”
孟令窈没有应声,转而问道:“今日宴席,陆鹤鸣也来了吧?”
“来了,入府时我瞧见了陆家的马车。”
这在孟令窈的意料之中,不算稀奇。
长公主府的初雪宴,遍邀京中才子佳人。
陆鹤鸣是去年春闱的头名,殿试又得了圣上青眼,点为状元,领了翰林院修撰的职。从六品的官职在这掉下一根树枝子都能砸到三个二品大员的京城谈不上显眼,只是他毕竟年纪尚轻,人又生得俊俏,陆氏在吴郡也是望族,算得上众人眼中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至少,配她这个四品太常寺少卿家的姑娘,绰绰有余。
孟令窈同他在书铺相识,恰巧看中了同一本书,又恰好有相同的见地,一来二去便相熟。
可世上哪有那么些巧合?
为着书铺一番偶遇,孟府的小厮可是蹲守了足半个月。
从这江南才子入京,孟令窈就瞧上了。京中不乏比陆鹤鸣家世更好、相貌更盛、才学更高之人,但是几样兼具又性子好,同她在一处,不会落了下乘,更不会压下她的风头。
这般恰到好处,最是难得。
在孟令窈的夫婿候选名单里,他凭着综合实力后来者居上,跃升为第一。
及至上月,状元郎送来的诗集夹了信笺,暗指想要上门提亲。
女儿家要矜持,孟令窈拖着未曾应答,但依照她的计划,是不打算拒绝的。
只是……
那场梦太过真实,叫人心有余悸。
或许该差人去陆鹤鸣的家乡吴郡好好探查一番……
游廊转角突然传来脚步声,菘蓝忙拉着小姐往梅树后隐藏身形。孟令窈蹙了下眉,手指攥紧斗篷。
朱漆廊柱下转出一行人,当先的中年男子躬着身,一手伸向前指引方向。
孟令窈认得出来,是长公主府的大管家。
他身后跟着个雪色狐裘的年轻公子。
那人身形颀长,眉眼如墨色山水,步伐不疾不徐,腰间坠着一枚羊脂玉佩,竟比枝头积雪还要莹白三分。
孟令窈飞快扫了一眼,收回视线,松开手指,脸上情绪淡淡。
瞧瞧,最压她风头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