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既发话,姑姑立时找出了衣裳。
甫一从箱笼中拿出来,孟令窈霎时间觉得屋里都更亮堂了些许。
是有“寸锦寸金”之称的云绫锦,染成恰到好处的红,犹如美人唇瓣上的一点胭脂,金线绣成朵朵海棠,光华璀璨,华美至极。
“换上我瞧瞧。”
孟令窈应了一声,依言换上。
她很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太过厚重,难免显得不够飘逸,少了几分世人追逐的出尘脱俗。
但站在铜镜前,孟令窈几乎挪不开双眼,不得不承认,长公主的眼光甚好,衣服也甚好。
她认真思索着,往后裁制新衣时,要加入这类颜色。哪怕不穿出去,自己瞧着也高兴。
长公主光明正大欣赏镜前的少女。
太常寺少卿孟砚之女,孟令窈。
京城的小辈太多,她并不是每一个都有印象,眼前的姑娘算一个。和如今大部分姑娘差不多,喜好穿仙气飘飘的广袖白裙,不过她生得好,乌发雪肤,身段窈窕,在一片白茫茫间,也很是出挑。
许是上了年纪,现下越来越喜欢鲜亮些的颜色。于是一时兴起,叫人拿了这件衣裳,不曾想比她想象中还要合适。
长公主满意点头,“不错。”
孟令窈也很满意,脸颊微红,双眸晶亮。她与长公主的接触不多,只在几次宴会上见过,但从方才来看,长公主行事作风干脆利落,她也没说什么谦虚客套的话,盈盈行了礼。
“都是长公主眼光好,叫我沾了光。”
长公主笑了声,又邀她去喝茶。
喝茶的地方在一处观景亭,孟令窈随长公主到达时,亭中已有人煮茶。裴序坐在其中一方竹凳上,一身分外扎眼的绯红色广袖宽袍,衬得人面如冠玉,神情却是清冷淡漠的,让人平白想起落了雪的红梅。
见到两人前来,裴序起身,规规矩矩给长公主见礼,而后朝孟令窈拱了拱手。眼睛始终朝下,未曾多看两位女眷一眼,有礼有节,挑不出毛病。
孟令窈同样回了礼,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垂眸盯着自己同样红色的衣袖,莫名觉得,兴许不是他喜欢红色。
喜欢红色的另有其人。
好看的人总是叫人心情愉悦,若是成对出现,这种愉悦还能再翻一倍。长公主心情颇好地落座,敏锐地发现,孟家的小姑娘坐在了离裴序最远的位置,脸上也不是什么常见的羞涩,而是,淡淡的?
比她的大侄子还淡上那么一点。
有趣。
就她所知,裴序在京中可是广受欢迎,连她这里都收到了不知多少明里暗里打听婚事的口信。
原来也有人瞧不上他。
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长公主端起茶盏,“茶已烹好,孟小姐莫要拘礼,尝尝可还喜欢。”
“长公主的茶定是极好的,托了那只兔子的福,我今日算是有口福了。”
孟令窈高高兴兴捧起茶盏,口中品到了熟悉的松木香气。心下暗道,长公主还真是专情。
“近来京城似是很时兴用松树上的雪水烹茶,还是从本宫府上传出去的喝法。”长公主仿佛觉得很有趣,不紧不慢地分享:“其实那日是意外,只是府上一位客人道,连古籍中都有此记载,松香雪水与鹿肉最是相宜,倒让本宫侥幸风雅一回。”
“说是《山家清供》中所记。”伺候在一旁的姑姑笑着补充道。
“《山家清供》?”
裴序抬眼看向煮茶的小炉,沉吟数秒,笃定道:“书中不曾有此说。”
孟令窈猛地攥紧了手中茶碗,稍顷,慢慢松开,耳尖却悄无声息蹿上一抹红。
好,这是他们的第四次过节。
她垂着眼,默默又记了一笔。
长公主眸光微动,轻抿了一口茶,什么也没说,唇角弧度莫名又上扬了一点。
姑姑愣了愣,回神后道:“奴婢粗笨,许是记错了。”
“错就错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云淡风轻地揭过了这一茬。
孟令窈将视线转向亭外,试图寻些新的话题。
亭子建在高处,能将整个别院尽收眼底。出乎意料的是,这别院里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反倒有一大片演武场,箭靶和兵器架整齐地排列着。
“殿下这里很是别致。”她斟酌着用词。
长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闲来无事练练手,城里拘束,不如这里自在。”
“确实如此。”孟令窈赞同点头,“臣女外祖家也设了练武场,几位表兄小时还好,长成后总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身手。”
“是啊。在长公主府,箭靶置多能有十丈之远,这里却能放在三十余丈外。”还可外出寻些移动的靶子。
念及方才吓得跌倒在地的小姑娘,长公主体贴地没说后半句。
“难怪殿下箭术如此精妙。”孟令窈恍然,“原是日日勤练之效。”
长公主玩笑道:“当着雁行的面,本宫可不敢应了这句‘精妙’。”
裴序一板一眼,“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长公主轻轻“啧”了一声,应是在说“无趣”。
话说到这里,若是不接就不大合时宜了。
孟令窈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笑容无可挑剔,“臣女也曾听闻裴大人箭术高超,有百步穿杨之能。”
裴序又欲说些什么,长公主直接打断了他,“哪里就值得这么夸了?他们男儿理应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