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垚的目光从破败的玩偶慢慢地移到周清的脸上,停下。
她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眼睫翕动,瞳孔却一动不动,像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半晌,陈垚脸上弯起个笑容绽开。
“怎么弄坏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而朦胧,听着分外不真切,像在梦里隔着层纱。
“我不小心……”周清低声说着,声音带着刚才用力过度导致的沙哑。
“不小心?”陈垚轻声打断他的话,她点点头,然后声音放的更轻了,轻的像片薄薄的刀子,割得人疼:“既然这么不小心……干嘛还来找我缝呢?”
“……”
听到这个回答,周清明显怔了一下,随即他就意识到,陈垚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当然不会满意的,这种破损程度,不是一句“不小心”就能解释的。
但是,他也不能提林诀,不然,陈垚会更不高兴吧?
既然如此……
“你生气了吗?”
周清慢慢抬起头来,自阴影里剥离出来的表情清晰可见,苦涩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稍稍皱起的眉头,和满眼让人心碎的温柔。
他望着陈垚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什么,但只能看到浓稠的黑色,随着女孩的笑轻轻荡漾。
生气吗?
还是伤心呢。
说真的,被林诀那样说,看着自己亲手做的玩偶被摔成这个样子,刚才眼角也忍不住冒出眼泪,但她其实——
根本就无所谓啊。
生气也好,悲伤也好,都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牵动陈垚的情绪。
一个是周清,另一个是何秀梅。
因为她的生父是家暴狂、罪犯,而指责她,教唆别人远离她,这种人根本就是蠢货,不值一提。
陈垚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这是那些人的问题。
她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人的问题而感到困扰?
但是……如果那些人里包括周清呢?
周清从未因那个畜生远离她,从七年前就是如此了。
……真的从未吗?
陈垚看着他的脸,和林诀一样的粉白皮,尖下巴,黑长睫,除了那双温和的杏眼,他们足有七八分相像。
就算是陈垚,有时候也会幻视的。
当林诀口无遮拦,因为那个畜生责备她的时候,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想。
呐,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周清。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已经疏远我了,在十五岁的那个夏日。
拒绝了我的告白,连一个理由也没有。
“没有呀。”
陈垚又笑了一下,笑牵动了五脏六腑都跟着痛,她却觉得心情平静极了,好像世界就此坠毁也无所谓。
“我只是觉得……”
她低下头,从他手里抱过玩偶,指尖碰到皮肤,触感一瞬即失,她紧抱着玩偶,用力得指尖都微微发颤,微微泛红。
声音里的温度也随之流逝。
“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也不爱惜,为什么不用别人的好了。”
“别人?”
周清的声音里带着迟疑,像是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陈垚走回房间里,打开书桌底下的柜子,从里面拿出针线和棉花,声音又雀跃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对啊,别人。”
“比如说,余西月。”
“……”
周清跟着陈垚进了房间,他暂时还不想回到那个家里,他在床边坐下,听着陈垚这样说,然后转过头去。
灯下走线如飞,快得像勾出残影的小虫,陈垚一边缝,一边继续说,声音认真极了,不像在开玩笑:“余西月家境又好,长的又漂亮,你不喜欢她吗?”
“……”
窗外的月亮升得高了,月光穿过窗前,揉了一大片光倾洒在床边,周清的一半笼在光里,一半却在阴影里,阴影里的表情很暗。
听到陈垚的话,他像是怔了一下,随后慢慢地转过头去,一只手撑住下巴,声音很淡地开口:“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陈垚:“我想这两个理由足够了,不够的话,她性格也挺好的。”
又大方,自信张扬,对朋友很好。
“喜不喜欢,跟这些都没关系吧。”周清慢慢地开口,他低头看着地上流动的月光,思绪却明显不在这里,目光是散而模糊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喜欢一个人,跟家境,性格,长相,都有关也无关吧,就算有关,也不是什么必要条件。”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是吗?
陈垚停下手里的针线,剪刀找不到了,她把穿针的线拉高,低头张嘴咬断多余的线条。
不是因为家境么,不会因为家境吗?
陈垚的心脏雀跃得重重跳了一下,但很快,她又困惑起来。
不是因为家境……那是因为什么?
困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银针从陈垚手里滑落,她伸手去捡,又不小心被针头扎破指尖,鲜红的血涌出来,像指尖上点的一颗艳红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