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城中青砖瓦房的大宅院中,窗明几净,小院中的葡萄架下,青石桌上放着切好的西瓜。
葡萄架下的女子正翻看着青石桌上的案卷。
厚厚的案卷标注齐全,按农事、兵事、商事、工事等分门别类,并且按重要程度标注排列。
徐州最高长官,刺史谢棠正恭敬地负手立在一旁,仿佛在等候吩咐。
打完最后一个勾,女子抬头,眸色如墨玉浸在清泉中,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显轻佻,反添几分洞察世事的通透。
她漫不经心地将笔搁下:“老谢,你想笑就笑,怎么,还要我给你表演一个旧情难忘么?”
眉不画而黛,眸不点而明,鼻梁挺拔英气,唇色天然如初绽芍药,偏生眉眼间自有一段书卷清气,坐姿并不挺拔,却又又透着几分不羁的潇洒,那是读万卷书后养出的从容,无数成功与经历沉淀的自信。
她的衣着并不华丽,常服只是白蓝挑染的半袖长衣、及膝绸裤,白到发光的双腿踩着人字拖,长发随意用木钗挽在脑后。这种打扮,若是普通女子,定要被喷成何体统,但落在她身上,反而有一种让人惊讶的和谐,仿佛无论什么衣物,她就该是这幅样子,理所应当,毋庸置疑。
“主公何出此言,”谢刺史正色道,“属下不过是前来汇报些杂事,正好把一点旧事讲给您听罢了。”
林若都懒得拆穿他:“夏税如何了?”
“今年的夏税已经在准备,各郡的收数都已经报上,预计能得玉谷三十六万石、稻米三十万石,三大仓正在调仓清仓,”这数量谢棠记得十分清楚,张口就来,“另外,江南卢龙之乱越发糜烂,朝廷希望能调动二十万石粮入京,平定江南粮价。”
“都一个月了,天师教都不支持卢龙了,这乱竟然还没平完,陆韫是病还没好么?”林若听得摇头。
“主公,这人要装病,便是华佗来了,也治不好,您知道的,陛下一日不低头,陆相自也不会妥协。”那老人微笑道,“江南王、温、陆、吴四家损失最重,你也称病推脱了他们的书信,如今他们最近已经派了家中主事亲自前来淮阴,想请您前去京中说和。”
“说和?这是能说么?”林若轻嗤道,“陆韫这丞相不放权,陛下要收权,他们中间还隔着杀父之仇,这要怎么说。”
谢棠心说何止杀父之仇,还隔着你这个情敌之恨,但面上的微笑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固:“旁人不行,主公却是有这面子,只要您开口,陆相和陛下,都会再三斟酌。毕竟这些年来,若非您的坚持,陛下早就被陆相另行废立;若非你在淮南经营有方,朝廷也不能有钱经营新军,抵抗北胡,这可都是有救命之恩。”
“呵,这些就别再提了,他们两个,皆是刻薄寡恩之辈,再说,这不过是投资王侯,事后,我们也得到了收获,否则,以咱们的这身份,又怎么会进入朝廷当上封疆大吏,”林若浅笑一声,“罢了,想要粮食,让他们用巨木、铁石置换,还有……放出消息,就说我最近旧情人回来了,没时间应付他们。”
什么?
老者顿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糟糕,难道主公真的旧情难忘?
不至于啊,大谢虽有几分姿色,但都十年没见了,再说,小谢姿容远在其叔之上,系个蓝发带便全城模仿,南去建康城时,城中贵女们生生砸碎了满车玉搔头,回城遇雨,找农人换了件打补丁的麻衣进城门,第二天城中到处都是穿麻衣打补丁的年青人,那大谢,拿什么和小谢相比啊。
“二郎……”她翻看着卷宗,呢喃之中带着一点怀念,“真是好久远的事情了,你下去吧。”
谢棠虽一肚子疑惑,也只能放在心里,满腹惆怅地告辞离去。
见自家总管离开,林若微微一笑,又拿了一块西瓜。
前夫啊……
她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当年的少年俊美乖巧,指哪打哪,叫往东不向西,哪怕最后抵抗北夷出征时,都定下承诺,哪怕人回不来,魂也一定陪在她身边。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他的来着?
哦对,说的是:不必如此,只要人回来,我就别无所求了……
老实说,他那时死的挺是时候。
在他走后,谢家的人脉、威望、甲胄、还有他的亲朋好友,全都被她顺利接收,成功在淮南立住脚跟的第一桶金,有了两百多名甲士,她才能冒险参与到后来的皇帝废立之中,获得一片边角土地来完成发育。
恩,有功,当赏。
既然如此,二郎啊,只要你不给我添麻烦,这条性命,我便给你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