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圣夏笑着,连忙接过挂件,重新挂在手机上,她拍走薯条挂件上的灰尘,心理暗暗想道:“这个不能弄丢。”
两人走去机构的路上,小江前后想了好几个问题,终于在上电梯时鼓起勇气向钱圣夏问道:“钱老师,你在这多久了?”
“一年了吧,”钱圣夏回忆道:“现在是二五年,我是二四年五月入职颜语的,那就是一年多一点。”
好厉害啊。
小江抱着实习笔记的手不觉更紧了些。从她刚学习特殊教育这门专业开始,“颜语儿童康复中心”的名字就频繁在老师的课堂中提及:
“像颜语,就是近几年临安本地老牌的针对孤独症儿童的机构……”
“你们之后要是去了颜语就知道,他们目前的师资和技术是国内顶尖的。”
“……”
钱圣夏带小江走进了今天的个训室,个训室简直是“家徒四壁”,除了几张桌子和凳子,就是一排小柜子和柜子组成的玩具区。
机构和幼儿园不同,幼儿园的教室到处摆着精美的环创设计,而机构只有几个贴起来的卡通人物。
教学风格自然更不相同。机构的训练内容常规是回合式教学,精髓就是重复、回合制,因此在长期训练中,幼儿极有可能会产生逆反心理。
这是第三次代币板的刷新了。
当第三个小圆饼被钱圣夏按在板上时,还在画画的汤圆借机抓住钱圣夏的手——
“薯条!薯条!”
汤圆这两声叫得格外兴奋,他往前一趴,用力,两手抓住了钱圣夏手机上挂着的薯条挂件。
钱圣夏:……!
时过境迁,薯条挂件扣处的镀金涂层早已斑驳,锈色明晃晃地亮着,刺痛着钱圣夏的眼睛。
她指尖一颤,眼睛转而落在汤圆的画上。
“啪嗒!”
耳边积木哗啦散落,汤圆两手将积木高高举起又放下。这声音太有魔力,钱圣夏突然想到高二下着暴雨的晚上,李景浩就坐在她对面。
他神色凝重,认真而缓慢地说:
“钱圣夏,你可以不仅仅把他们当作特殊孩子,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只是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孩子。”
“——哇啊啊啊啊!”
刺耳的哭嚎一下子打断钱圣夏的回忆,钱圣夏做了个深呼吸,她一脚踩住凳子的一角,摇晃的凳子停止了动作,方才汤圆还嚣张的气焰也瞬间消退。
钱圣夏伸手摸了摸汤圆的后背,她对着撅着小嘴的汤圆说:“汤圆!怪不得不安分,穿那么多衣服,出那么多汗,下次热的话要跟说,钱老师我好热,知道了吗?”
“唔……”
钱圣夏揉了揉汤圆的小脸蛋啊:“跟老师说,钱老师我好热呀——”
“钱老师!”汤圆猛地一抬头,“我好热呀!”
钱圣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
钱圣夏按着太阳穴,pad屏幕上的数据缠成死结。她叹了口气,把薯条挂件从手机上取下来,“于老师,汤圆最近有没有画过——”
“8吗?”于老师从工位上抬起头,“倒也是,最近让他画画,他别的什么都不画,只画8。”
钱圣夏点点头,歪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于老师补充说:“不过虽然有点奇怪,但有可能是学校和家长在教他认数字,汤圆对一两个印象深刻也正常。
“是吗?”钱圣夏说。
她转过头,看到自己工位上摆着相框,是老家一处公园的风景图。
左上角是几棵树,中间是公园中心的喷泉,照片里能看到往外冒的水柱。其实是一道很平淡的风景。
钱圣夏坐了起来。
她拿起那个相框,按照记忆里的摸索了一下,果然,右下角有一处被铅笔轻轻标记的“8”。
这是高二那年生日,李景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钱圣夏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那不是8。”
“那你觉得是什么?”于老师也转过头看她。
钱圣夏摇摇头,“……我不知道。”
具体的数字八,此刻却模糊的在钱圣夏脑子里打结。钱圣夏听见一声自己的叹息声。
“哎……”
于老师把转椅往她那转了点,说:“好啦,别叹气了。诶钱老师,你的黑眼圈怎么又重了?”
“别提了,”钱圣夏打了个哈欠伸懒腰,“昨天去鹿城区兼职,回去洗漱完已经三点了。”
“你也真是拼,身兼数职呢。”
“哪有啊,就一个手语翻译——三天三夜,三更半夜,兼职都不停歇——不拼哪行啊,光那点工资我在临安都过不下去。”讲到一半,钱圣夏还唱了两句。
于老师笑了声,“行了,你也注意休息,早点回家,拼命钱娘。”
“好嘞。”钱圣夏诶了声,“现在几点了?”
“五点了!”
下班五点,但钱圣夏下地铁口已经是六点半了。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身后是地铁站明亮的灯光,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水泥地。
“感觉自己一天白活。”
市中心听不到蝉声,但地铁站下来的一长段路却全都是呲哇乱叫的蝉鸣,吵得钱圣夏头疼。
往上眺,是高得不知道多远的高楼大厦;往前看,十字路口右转就是宽阔的水泥路,再往前,水泥路右拐弯的尽头,就是钱圣夏跟舍友李凌合租的房子。
道旁的路灯滋滋着亮灯,灯不亮,没人反应,索性也没人来修。
于是偶然传来的电瓶车喇叭声,夏季晚上的风声,呲牙乱叫的蝉声,还有上空传来的飞机驶过的轰鸣声,构成一章热闹的《噪音交响曲》,成了钱圣夏路上的消遣。
蝉鸣声更大了。
“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钱圣夏低头走着,不远处,电瓶车的轮胎摩擦着水泥路,滚出一截刺耳的摩擦声,上方又适时地笼罩着飞机驶过的轰鸣。
交响曲在此时进入高潮——
“嘭!”
钱圣夏两眼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发出“嘭”的一声。
“嘟嘟——”
与此同时,如拉响警报般的电瓶车喇叭声也长久不断。
晕倒之前,钱圣夏的视线里冒着刺眼的白光,她看到两道模糊的身影迅速靠近拉起她。
她紧闭着眼,下意识抓住最先来的那人的手臂。
一瞬间,钱圣夏感觉自己并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跳了起来。风随着心脏跳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最后,时间也在向后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