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外地来的,这个是成州,那个是广东,更远的还有个黑龙江。
杨泓慢慢走着,迎着大年夜的风,过了一个又一个弯和土坡。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多到了父母坟前,父母是双人墓一起生一起死,都埋在杨家的玉米地里。
天很黑,杨泓打着手机光,拔去坟头杂草,擦了擦墓檐。而后他在父母坟前摆上水果、点上蜡、抽了三叠纸钱拜三拜后噗通一声跪下。
寒风呼啸,连绵群山在杨泓身后与远处的东方微光接壤汇成一阴影线,夜色覆盖在少年身上,空荡荡的玉米地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压抑绝望的哭声在玉米地里盘旋了很久,压得跪在父母坟前的杨泓直不起腰。
待哭得袖子湿透,杨泓才直起腰,那束手机亮光照得双眼通红的他极为可怖。
杨泓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开始烧纸。
巨大火舌舔舐着杨泓脸上的泪,他把酒倒在冰凉地上,哽咽许久后说:“爸妈,我好想你们。”
杨泓仍跪着烧纸,边烧边哭:“我买了好多纸钱,全是十亿的。妈你跟爸在下面随便花,不够就跟我说,我马上给你们烧下去,千万别像以前那样为了钱打架、吵架。还有你们一定保佑我考上清华或者北大,毕业以后挣大钱,娶一个漂亮、聪明、身材好、允许我打游戏,永远给我钱花的老婆,然后多生几个长得乖的娃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我老婆活到一百岁,孙孙们也活几百岁。”
话音才落,一阵风来,吹得纸钱黑屑漫天都是。杨泓抽了抽哭红的鼻子,说:“爸妈你们收钱还挺快,答应我的不要忘了。”
一大袋纸钱和冥钞,杨泓絮絮叨叨的全烧给了廖静和杨建军。顺便也让他们保佑一下刘伯明,老大不小一直没对象,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烧完纸钱,杨泓坐在父母坟边蜷缩起身子,靠着墓碑,就像依偎在母亲怀里那样远眺河桥镇上的灯火。
十二点到了,戌狗年结束,己亥年到来。
空中似有一个钟“啪嗒”一声指针走到正点位,那一瞬,杨泓目光所及的南方街道爆发出璀璨绚烂的烟花鞭炮。
鞭炮齐鸣,烟花飞空,无数光点将大地照如白昼,杨泓轻声道:“爸妈,新年快乐。”
可这玉米地实在空旷,除却风和鞭炮劈里啪啦的声音没有人回答他。但杨泓并不觉得,因为他感觉今夜这玉米地里的风好温柔,就像廖静的手温暖轻柔,不像来时那国道上的朔风,刮得他脸疼。
杨泓陪父母看完烟花起身,拿出打火机,点了鞭炮拿上另一袋纸钱离开。
下了田坎,杨泓回头,父母的坟头在黑夜中渐渐淡去,他跺了跺脚走了十来分钟到了另一个种着儿菜的地里。
这块地埋着杨泓奶奶,这坟很新,没有什么杂草。墓碑上密密麻麻的人名是她一声生孕育、带大的子孙。
坟前有烧纸痕迹,是杨建军弟弟来过。杨泓摆上水果,点了蜡、香,抓了纸钱躬身拜上三拜,而后跪下,咚咚咚三个响头。
直起腰后,杨泓说:“奶奶,新年好。我现在过得很好,哥哥他很照顾我,虽然有时候我很不理解他的有些行为,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以前那么多年,他没来看我,我也没怎么恨他了,毕竟恨一个人多麻烦,要一直记着他,有这闲心,我还不如记着你。”
这诉说温情的话在大年初一的夜里显得很轻,杨泓说着说着就不禁流下眼泪。可他不想在奶奶面前哭,因为只要哭,奶奶肯定比他更着急。
要是以前奶奶会抱着他说:“泓泓不哭哦不哭,那个欺负你?奶奶马上去收拾他,叫他龟儿家里三天不敢出门。”
小小的杨泓咧嘴一笑,笑出一个鼻涕泡。
祖孙俩哈哈大笑。
磕完头起来,杨泓倒酒,开始烧纸钱,烧纸钱时还不忘跟奶奶说自己在成州的生活过的怎么样。长胖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
烧完纸钱和冥钞,杨泓看了眼飞行模式的手机,一点三十二分。很晚了,他该睡觉了,不然奶奶会念叨他的熬夜不好,伤身体。
纸钱火堆还是温热的,杨泓卷好羽绒服,戴上卫衣帽,靠着墓碑借着纸钱堆的余热睡了。
大年初一,一辆从县城开回来的出租车闪着大灯驰于寒风中。
司机瞥了眼副驾心急如焚不停看地图的男人,心想大过年的这人不在家好好看春晚,一个劲催他往家跑,要不是看钱多他才不来。
想着一千块从县城拉到河桥镇,接近两个小时,夜间大路没啥车。司机想其实也不错,至少这钱能给老婆孩子花。
“就这里。”男人出声叫停。
司机看停在一片玉米坟地边,那是赶紧踩油门离开。
刘伯明站在寒风里,神色焦灼,经过五个半小时的火车硬座,一个半小时的出租,往日干净整洁的人透着一股颓废。
刘伯明打着手机电筒,沿着玉米地往父母坟边走,大声喊道:“杨泓!”
父母坟前的蜡和香还没燃尽,刘伯明将整个坟头看了一遍没找着人,给父母磕了三个头起身又跑往另一方向跑去。
元日新岁,点点烛火摇曳的坟边,把自己裹成大黑球的杨泓睡在墓碑前。
刘伯明在田坎上看到这一幕,几乎是从连滚带爬地跑下来。
刘伯明跑下来后,摸遍杨泓全身,确认他没什么伤口才放心。
似要照射天际的手机光如轻纱般落在杨泓脸上,他红肿的双眼诉说着他经历过的委屈。
刘伯明看得心里不忍,给奶奶磕了头,上前唤杨泓。奈何杨泓走了许久的路,此刻疲累极了,沉睡在梦里。
刘伯明只好拉起杨泓让人靠在自己背上,然就在让杨泓趴上背时。
他朦朦胧的有了意识。
杨泓闻见刘伯明身上淡而凌冽的味道,收紧环在刘伯明脖颈上的双臂,轻声道:“哥?”
才哭过的人鼻音很重,落在刘伯明耳里是那般可怜脆弱,他温柔地回应:“我在呢。”
杨泓趴在刘伯明背上恬静地睡着了。
刘伯明给廖丹打了个电话说找到杨泓了,廖丹千恩万谢,问他今天要不要来吃个饭,家里亲戚都要来,廖东不会发酒疯。
刘伯明剑眉压在目如琅金的眸上,强盛的凌厉感自眉宇间露出,细看还隐有恨意。
他薄唇轻启:“好。”
刘伯明背着杨泓走了近两公里,才从乡道走到镇边稍繁华的地段,瞧见一家还没关门的宾馆进去打老板娘电话加五百块钱要了间大床房。
镇上的宾馆很简单,一张大床就占了房内大半位置,房内隐隐的还有一股冬日特有的潮湿味道,潮湿浸得墙皮上都有霉斑。
但幸好,床还很干净。
刘伯明把杨泓轻放在床上,打开空调,给他脱了鞋袜子、外套裤子。一脱衣服,杨泓就缩进被窝,把自己裹起来,像是没有安全感的雏虎。
刘伯明用毛巾给杨泓擦了脸手,低头闻身上坐火车来的油腻和疲惫还没散,只好洗了个澡。
而后裸着全身的刘伯明从卫生间出来,他沾着水的发尾湿哒哒的,水珠落在他瘦长有力的身形上继而下滑。
刘伯明常年健身以致肌肉结实,胸肌轮廓饱满漂亮,身材好得似骏马一般。他把洗好的内裤晾在窗外,希望夜里风大明天起来能干。
做完这一切,已是四点四十六分。
刘伯明躺上床,见枕边杨泓的微卷发暴露在被子边缘,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闷实,他给他扯了个口子透气。这房间空调不制冷,冰冷的被子盖着不贴身实在冷。
刘伯明把自己大衣和杨泓的羽绒服盖在被子上,而后关灯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