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面语气还挺自然,到后面气势越来越弱,一整个没有气场,哪还有半点笑话的意思。
甚至把对面听笑了,幽幽道:“兔子,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会不会就是因为你那碗海鲜面,导致我身体没有彻底恢复就出去工作,才染上这次感冒?”
沈之瑾吓一跳:“你怎么知道?”
心里话脱口而出,她后知后觉闭紧嘴,一整个垮掉。
迟潜笑得更厉害了,像是呛到一口冷空气,又歪在一边去咳嗽。
沈之瑾以为他离开了,小声嘟囔:“活该,叫你笑话我。”
哪知被逮个正着:“我听着呢。”
沈之瑾:“……?”抓狂ing
“你还没告诉我呢,怎么猜到的?”她不死心追问,反正听都听到了,不问白不问。
迟潜沉默须臾,有往杯子里倒水的声音,他浅喝了一口,才说:“这还不简单,就是因为你这个人太简单,所以才好猜。”
沈之瑾眼皮耷拉下来:“你不会是在骂我草履虫吧。”
“哈。”迟潜干笑一声,补充,“确实,有的时候也挺蠢的。”
她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安静的车厢里,沈之瑾面无表情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指着手机破口大骂。
“神经病啊!打个电话过来也不说事,就光骂我了!我是什么很好欺负的人吗?哼!再理你我就是猪头。”
她胸口起伏,平复呼吸后踩下油门稳稳起步,打着方向盘汇入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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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夜幕散落着几颗星子,从落地窗看下去,跨年狂欢的人已经渐渐散去。
迟潜离下飞机才过三小时,匆忙结束一场国内的会议电话,又签署了几份文件,才有时间下楼吃个饭,顺便看看私人手机。
一打开,先是家庭群的@留言,他匆匆扫过,便退出看到置顶里,沈之瑾头像的右上角上一个红色的“1”,以及她那句生硬的道谢。
不用看脸,他都能想象兔子大清早坐在床上抓耳挠腮编辑信息的样子。
原来还记得啊。
那除了送她回家这件事以外,她还记得多少?
心底起了一丝玩味,他没来得及看其他信息,就拨通语音过去。
可惜,结果就是逗弄不成,反倒惹了嫌。
放下手机,他坐在窗边轻笑,喉咙又泛起一丝痒,虚握着拳在唇边咳了咳,余光正瞥见一个走过来的宽大身影。
他抬眸看去,老头一身闲适的水墨盘扣衬衣,外加宽松的长裤,朝他浅浅微笑时,眼角绽开的纹路,比上次见面时又深了许多。
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酒店餐厅里,悠扬的钢琴曲渐渐进入新的篇章。
看到不请自来的人,迟潜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很自然地拿起个新的玻璃杯,往里面添水,放在他面前。
“蒋老师,您来得不巧,我已经用完餐了,只有白水招待您。”
他单手搭在桌沿上,虽是在跟他说话,却转头看向窗外,似乎是在等新年的第一缕晨曦。
纽约的时间比国内慢了十几个小时,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挑这个时间出来。
蒋玉琪看着那杯水,目光温和地移到他脸上,干皱的薄唇抿出一丝笑,问:“小潜,你开心吗?”
除了家人以外,蒋玉琪是唯一一个这么称呼他的长辈,说起来,他也算是自己的半个亲人了。
他回过头,和老人对视上,眼神平静得看不出丝毫破绽。
“您觉得我开心,我自然就是开心的。”
他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润嗓,直到后来的几分钟里,双方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直到一曲终,钢琴师进入休息时间。
蒋玉琪淡声道:“你姑姑突然从精神疗养院出来找我,是你放出来的吧?”
他观察着迟潜的神色,试图找到一丝对自己有利的变化,可惜,一无所获。
他无奈着继续道:“我和之瑾画室的地址,也是你透露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来到你身边。”
话落,迟潜目光终于移到他脸上,眸底逐渐泛起笑,淡淡地蔓延开来,像一张无形的网,等回过神时,已经身陷其中,没有丝毫胜算。
蒋玉琪很意外,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但也不是很意外,因为这孩子,从小就是如此,他想要得到的,便一定要得到。
“蒋老师既然早就知道,又为何不直接与我作对,把沈之瑾安排到另一处地方。”他说道。
蒋玉琪苦笑:“我还能不了解你吗?换一个地方,你一样能找到她,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你这里,只有让你达到目的,你才能停止这场无谓纷争。”
“好一个无谓。”迟潜差点就要给他鼓掌了。
“多讽刺啊,我姑姑为了这个无谓,疯了十多年。”
“我倒是觉得,老师你还是对我有些偏见,为什么我就不能是为了让我姑姑完成多年心愿才放她自由呢,一定是为了我自己吗?”
蒋玉琪不语。
须臾后皱起眉:“我不能确定,我只知道,我们大人之间,这场婚姻已经结束了,我对她的病情也感到很抱歉,希望她早日康复,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迟潜眼神凌厉起来,突然凑近了点盯着他,那种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的恨意,和他姑姑很像,不管他怎么躲都无法忽视。
“那么我请问,蒋先生您来看过她吗?哪怕一次?她并非想对你纠缠不休,是你自己怕了,不愿意重新面对她,不是吗?”
蒋玉琪一双老眼怔怔地垂下,迟潜才坐回去,抬手看了眼腕表。
青年姿态放松,面色平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来自他多年的梦魇。
昔日不及他腰高的孩童,如今也能给自己几分颜色瞧瞧。
蒋玉琪端坐着,看起来镇定自若,然而手中握着的杯中水,已然泛起一圈圈涟漪。
静了静,他缓和着开口:“小潜,你来这边预计待多久,过几日我有新作拍卖,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不必了。”迟潜冷声道,“我会尽快赶回去。”
目光又看过来:“倒是你,真就觉得我不会让姑姑出国吗?待在美国这么逍遥,似乎对你没有任何影响啊。”
蒋玉琪笑了笑,摇摇头。
他说话语速不快,却循循善诱,让人不自禁听下去。
“小潜,你别忘了,你五岁前,是我带大的,你十五岁前的美术,都是我教的,你虽然心疼自己的姑姑,但绝对不是一个不明辨是非的人。”
“不信的话,让我猜猜。”蒋玉琪洞察着他的神情,“有芳现在应该被你安排在了主家里,在私人医生的照看下好好生活。”
“至于你放出来的那些风声,也仅仅只是风声而已,所以我才说,你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迟潜没做声,他便当他是默认了。
蒋玉琪起身笑起来,一身国风装束还是多年的习惯,熨烫得一丝不苟。
他说:“之瑾是个好孩子,但我一直不知道,被你喜欢,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至少,眼下她待在你那,对她好些。”
迟潜靠在椅子上,抬眼直直看过来,道:“这点,我认为你并没有资格劝告我。”
蒋玉琪仰头无声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背着手扬长而去。
六点整,星辰渐退,半边天际已然泛起灰蓝,留下曙光的预告。
餐厅整点的钟声敲响,迟潜心不在焉地划了划手机,点进五人小群,听到江显发的那条语音。
他戴上耳机,又细细重放了好几遍,最后转发给沈之瑾,在下面扣出一个问号。
顺手又点进她的朋友圈。
沈之瑾在他认识的人里,算是非常懂得生活,且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她的动态晒出来,全部可见,从高中毕业发到现在,哪怕一年就那么十几条,也足够他翻看很久了。
其中大部分是她旅行拍的照片,还有美食,反而很少出现画作,哪怕这些内容他早已翻看过无数回,每次进来还是会忍不住点开看看。
另外,他还有观察出她的一个习惯——她会在每年开始的第一天,发些自拍。
像是想要记录自己每一年的变化,每次都是差不多的笑容,和不同的人们,在不同的地点相聚在一起。
像是前两年,九宫格里还有周少靳的身影,后面就只剩下她和家人朋友,再到今年,变成了个人自拍加美食,外加一张坐在男人堆里的合影。
配文:【新的一年,新的朋友[庆祝][庆祝]】
时间上看,还是十分钟前新鲜编辑出来的。
迟潜:“……”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何逍秘书打来电话,让他可以下楼出发了。
今天他得参加一场邀约峰会,要提前准备,预计结束以后,还有一场以新年为主题的晚宴。
总之,时间紧迫。
迟潜把手机收进口袋,起身走到电梯前,对着耳机问:“五号之后还有预定事项吗?”
对方回答:“没有。”
迟潜:“嗯。那么,帮我订五号晚上回国的机票。”
“什么?”何逍声音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啊?还有很多事要忙呢,按计划怎么也要在这里待一周以上?”
电梯门开,迟潜和几个身着正装的欧洲人一同步入,最后道:“我会想办法解决,就这样,我进电梯了。”
说罢,没等对方反对,电话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