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川风评不太好。
申和玉趴在床上,手里拿着毛笔,用毛笔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脸,慢悠悠地得出这个结论。
他光着上身,白皙的脊背上爬着几道红肿的伤痕,元宝正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一边动作一边哎呀哎呀地叫个不停。
“伤在我身上,我都没叫呢,你叫什么?”申和玉好笑地说。
“奴才心疼!少爷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都怪……”他想抱怨什么,又把嘴边的话压了下去,“这下手也太重了。”
申和玉自己也觉得这打挨得冤,那个顾兴洲明显就是个不要脸的纨绔,顾夫人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打他,得亏申和玉道德素质过高懂得尊老爱幼才没骂她傻帽。
申和玉鼓了鼓腮帮子,“你刚说顾廷川处死过一个妾室,怎么回事?他不是克妻吗?”
自打他醒来,就没见过顾廷川的人,他娘都快把他打残废了,他儿子连象征性地安抚都没有,这像话吗?
申和玉对此很不满,他嚷嚷了几句对顾廷川不满,就被元宝紧张地打断了。
顾廷川虽然看起来不显山露水,但手段十分狠辣,之前有个妾室不知怎么惹了他,被他一杯毒酒赐死,裹了张草席扔乱葬岗了。
院子里都是顾府的人,万一谁把申和玉的话传出去,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
“这事也是我这几日听厨房的张嫂说的,”元宝压着声音说道:“来顾府之前,我只听过顾首辅如何有才,地位如何显赫,从未听过首辅大人居然还纳过妾,还被他处死了。您才来几日,顾夫人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处罚您,这府里的都是人精,恐怕以后我们的日子得谨言慎行才能保平安。”
申和玉刚开始听着没当回事,但是听到后面,额头渐渐起了一层冷汗。
元宝的话让他注意到了这间小院子里一些微小的变化:桌上花瓶里的玉兰花已经蔫了,今天的午饭只有素菜,只有元宝和巧香关心他的伤势,白芨进来问了安,其他人或扫地或浇花,看起来都在忙自己的事。
“你知道顾兴洲在干嘛?”申和玉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元宝一脸茫然地摇头,他看出申和玉的神色不太对,瞎猜道:“或许出门会友了,兴州少爷今年考中了举人,听下人们说,老爷为此很高兴。”元宝的说这些的本意是安慰申和玉,顾兴洲考上了举人,他又年轻,凭着顾府在朝中的势力,将来前途肯定不可限量,所以顾夫人才没有深究他私德有亏。
申和玉想笑,又笑不出来,反倒是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
他做了对的事,挨了打。
顾兴洲做了禽兽的事,反倒逍遥快活。
天空突然阴云密布,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窗户吱吱作响,桌子上的花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雷声滚滚,炸响在天际,申和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境地,这不是现代社会,没有法律保护他,权势就是一切,他的命在顾夫人手里,在顾廷川手里,在皇帝手里,在他爹申振道手里,唯独不在自己手里。
他们一句话,申和玉就成了顾府里的妾,一个不高兴,申和玉就遍体鳞伤。
申和玉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为一个丫鬟出头是伸张正义,打他的顾夫人不明事理,坐视不管的顾廷川更是可恶。
但那是他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和思维习惯来看的,事实上,别说顾夫人只是打了他一顿,哪怕是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弄死了,都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越想越心烦意乱,索性闷着被子睡觉。
许是突降大雨天气转凉,申和玉又身上带伤,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来,把巧香和元宝吓坏了。
顾府不允许下人随意出门,更何况深更半夜,元宝对看门的家丁求了好久的情,又塞了了点碎银子,人家才愿意冒着大雨替他去找大夫。
丑时,家丁才带了大夫从后门来,元宝心里焦急,但丝毫不敢催促大夫,“辛苦您这么晚跑一趟了。”
“这么大的雨,头疼脑热的不算大毛病,怎不等天亮了再说?”
“您说的是,但凡事总有例外,我家少爷从小身子骨就弱,今夜突发高热,实在是让人担心,不得已才把您请来,您老多见谅。”
看他话说得漂亮,大夫也不好再抱怨,跟着元宝疾步走到申和玉的院子里。
申和玉已经烧得意识模糊了,脸红彤彤的,额头滚烫,嘴里断断续续地听不清在念叨什么。
靠得近了,听见他说:“回家……我想回家……”
巧香听了,心里也难过,她把帕子沾湿了敷在申和玉的额头,希望能让申和玉好受一点。
从前她在夫人身边伺候,和申和玉接触不算多。申和玉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给赵姨娘请安,那时候的申和玉看起来憨厚,举手投足间稍显木讷,但为人很好,从不为难下人。
来了顾府以后,申和玉瞧着比从前爱笑了一些,话也更多了,连疯病都很少再犯,巧香看在眼里,替赵姨娘高兴。
她听元宝说了,申和玉挨打是因为他给一个顾府的丫鬟出头,得罪了顾兴洲少爷。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