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穿行林中,花瓣飘落肩头,每个人心中皆是过往残影。最前面,一道裂缝在尽头出现,透出血红的光。众人靠近,那缝隙之后是一道巨大的镜面,碎裂成数块,每一块皆浮现不同景象:
——雪夜梅林,琴音初响,狐耳少女在风中回眸。
——边关烽火,少年挥剑,血染长空,护一女子于万军之中。
——洞房之夜,白衣男子持剑刺向新娘,泪落未语。
——灯火节夜,少女立于柳下,望尽灯海,不见故人。
......
盼笙看得心惊:“这是——他历次轮回的终结?”。
离修喃喃,“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走上前,镜中倒影映出他自己的脸——忽然间化作另一个人影:白衣少年,眉眼英俊,神色清冽,正是当年那个陆泽。
他怔住。
镜面突然碎裂,那面最中央的残镜中,映出的是一段未曾显现过的景象:
女子背影伏于古琴前,在梅林中弹奏。
男子站在她身后,手中持剑,却迟迟未落。
“你若是真心,我便会等你。”
女子并未回头。
男子终于放下剑,走到她身后,双手覆在她的肩上,迟疑片刻。
那镜中,女子转身,泪眼盈盈,却露出笑意:“这一次,你选了我。”
镜面彻底崩碎,化作沙粒洒落林中。
众人皆失神。唯有离修缓缓跪下,双膝陷入沙中。他颤声道:“原来……我曾选过她。”
可他们仍未走到最后。
为何?
随着中央镜片彻底破碎,一道白影缓缓浮现。
白衣长裙,眉间满是思念,静静望着离修。
“我一直在等你。”她轻声道。
离修抬眸,胸腔发紧,喉头酸涩。
“钰。。。小钰。”
女子含笑,眼中带泪:“这一次,你记得我了吗?”
离修缓缓起身,掏出那张残破琴谱,走向她。
“这一次,我来奏完它。”他说。
他跪坐于石台旁,拂去尘沙,将琴谱展开,抚琴而弹。
风止,沙停。
琴音起处,是雪夜初逢,是酒馆微醺。
而曲终,是他轻声唤她之名:“钰”。
女子步入他怀中,低声一笑:“嗯,我在”。
“小钰!”。
他又一次唤出这个名字,眼眸里却是千年的柔光。
女子轻轻靠在他肩头,轻声呢喃:“你终于记起我来。”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春日水面的波纹,在这片沉沙旧梦中荡开。
“为何……你还留在此处?”他低声问到。
“因为你还未解开约定。”她的目光在碎镜之间扫过,“你以命为契,将我系在这座镜渊深处。你不记得时,我也无法离去。你每忘记一次,我便又一次被封印在这片幻境之中。”
她抬手轻拂他的额角:“你曾用血写下契约,护我周全。”
离修怔住,一阵剧痛从指尖蔓延开来——琴弦割破了手指,一道血线沿着手指流入手掌,形成复杂纹路,烙在他掌心之内。
“这便是契。”钰轻声道,“它未曾被你真正收回。”
话音落下,大地忽然剧烈震动,一道道血色纹路自地面浮现,直连那片碎镜残影。
众人惊觉异变。
盼笙与其余同行者奔来,却被一道无形屏障阻隔在了外边。
“离修!”
盼笙大声呼喊,只见离修与小钰之间升起一座古殿虚影——殿门半掩,墙壁通体如镜,映出他们过往的一幕幕片段。
那是他未曾记起的所有轮回。
镜殿正中,立着一座血色石碑,碑上铭刻着的文字正慢慢显现:
“陆泽,誓守镜渊之主,身陨不退,魂不化骨。”
盼笙神色一变:“这不是普通契文,这是——魂誓。”
魂誓,是一种以命魂立下的誓言,不容悔改,不容违背。一旦许下,即便百世轮回,也会被魂誓所牵引,直到完成誓言或永远被魂誓反噬。
“他……竟为她立了魂誓……”盼笙喃喃。
镜殿大门缓缓开启,一道阶梯从虚空中浮现,直达碑前。离修回头看了钰一眼。
“若我从未完成誓约,那这次……我必完成。”
他踏上阶梯,每一步都坚如磐石。碑上的字在他靠近时开始流动,沉眠的契约终于觉醒。
他走到碑前,右掌覆上碑面。
“我从未真守住你……”他低声道,“可我记起你了。”
“这一次,终不负。”
血从他掌中渗入碑文,那道誓约之字,亮起金色光芒,直冲镜殿穹顶。镜殿四壁裂开一道光门,浮现出一个缓缓敞开的界域——
镜渊核心。
而在那界域中央,一座古琴静静地放在那里,尘封千年,似乎正等待着最后一曲。
小钰步入殿中,站在琴前,回望陆泽:“你可愿再随我奏一次?”
离修走向她,手掌已染血,却伸出搭在她指尖之上。
“我愿。”
她微笑:“那便一同奏罢。”
那一瞬,镜殿之外,沙漠狂风停止。
盼笙望着那已然关闭的光门,喃喃低语:“他们……合奏完这一生了”。
……
当琴音完毕,风沙再起,镜殿化作沙粒,溶于风中。
唯有一张无血之谱,飘落至盼笙脚下。
他捡起琴谱,低声念道:“《落梅引,终章》”
——
梅痕落处,旧梦横斜,千回执手寒塘夜。
一线红绳,缠入镜渊深处,谁将前缘细写?
琴心半断,曲终犹未谢。
烛影残灯,人影成沙,独留旧曲相偕。
——
风起,沙谷重新被覆盖,镜渊遗迹已经消失不见。
“镜渊已封,你们……真的走了吗?”
盼笙的望向远处的尽头,天地间只余那一曲已然散尽的回响,在她心头隐隐作痛。
无人应她。
寻宝者已退去,仿佛那场寻墓的闯入,只是一场梦。
她曾试图唤回那场梦中幻影,试图再见一眼那为爱而生、亦为誓言而陨的影子,但无路可循。
她仍旧站着,久久未动。
直到那日黄昏,她在风起之前,看见了沙丘上远远走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衣衫褴褛,神情茫然,却眼带温柔,手中握着一块破碎的银色面具残片。
他一步步走近盼笙,轻声问:“姐姐……这里,是哪儿?”
盼笙看着他,久久没有言语。
那少年身影,与陆泽年少之时几乎无异。只是步履太新,仿佛那一切苦难与宿命从未在他身上降临。
“你叫什么名字?”盼笙终于问。
少年沉默半晌,缓缓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从哪儿来?”
“我也不知道。”
“那这面具呢?”
少年望向掌中破碎之物,轻声答:“这是我醒来时,手里握着的。”
盼笙伸手接过那半个面具,面具上刻着花纹,边缘一道深深的裂痕,像是被人亲手从中折断的。裂痕之下,隐隐可见一行被岁月侵蚀的铭文:
“不忘。”
盼笙一震。
她再看少年,只觉他眼神清澈,却又莫名熟悉。
许久,盼笙低声道:“你愿随我走一程么?”
“姐姐要去哪里?”
“去……找一位你曾许诺守护的姑娘。”
少年怔了怔,忽然嘴角轻扬:“好。”
不远处,那片沉沙深处,露出石碑一角,上刻:
“沉沙有骨,不见血;万世轮回,不忘你。”
夜幕降临,旧契已终,而守护的执念,将随那少年脚步再度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