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为何要这样……困我。”
“不是困你。”他轻声道,“是让你活着。”
她的命,到头来换来了不属于她的未来。
而他……也不再只是那个在人群中回首一笑的少年。
血契完成之夜,她活了,却失去了光;他活着,却失去了魂。
镜渊依旧,无风无痕。只是渊底,那道以血铸下的契文,悄然映出银白的光:
“血契初成,镜渊将启。月无光,灵苏始。”
镜渊之夜,永不转明。
那一夜之后,夜空再没了月亮。世人只以为天象异动,然而几日后,昼夜失序,寒气蔓延不散。镜渊周围百里内,草木不生、飞鸟不至,仿佛整个天地被困入一场梦魇。
而梦魇的中心,是那座冰冷的镜渊之畔,两道相依为命、却也彼此困缚的身影。
时苓醒来已多日,身体虽未尽复,但灵识异常清明。她深知自己本应在那夜死去,却在镜渊之中苏醒,命似续而未续,魂似归而未归。
她从未感受过这般异样的“活着”。呼吸是冷的,心跳缓慢,仿佛每一瞬都在虚空之上。她的影子消失了,天地的一切,都已与她断绝了关系。
更令她无法忽视的,是夜溟。
他一如既往守在她身边,沉默寡言,眼眸深沉。他给她熬药、布阵,而她终于发觉,他那身破裂旧袍下,掩着一寸寸崩裂的伤口——那些伤,不是她醒来时留下的,而是后来才一点点浮现。
“你为何不告诉我?”她低声问,在一夜沉寂之后,终于开口。
夜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收起掌中布阵留下的沾血的丝线。
时苓不再追问,夜深后,独自走在镜渊边。她将短刃举至心口,平静得出奇。
若我死,便能还你自由。
可当刀尖刺破肌肤之时,一道剧烈的疼痛,竟同时出现于不远处的夜溟身上。他骤然跪倒在地,唇边溢出血迹。她怔住,匆匆收刃回身。
“你……”她难以置信,“为何……”
夜溟用力撑起身体,抬眼看她,那眼中无怒、无怨,只有无奈与倔强。
“你死,我也死。”
“这便是血契之咒。”他苦笑,“你以为,镜渊只换你一条命?”
他走近她,半跪在她面前,声音低如渊底水声:“我既已血祭,便与你共死同生。你若了断,不是还我自由,而是将我一并带走。”
“你不想我死,”他说,“所以你,也不能死。”
那一刻,时苓的眼泪终于落下。不因为痛,而是因为无力。
她恨他的自私,也痛他的深情。更怨自己,明知这命不该再续,心却在一寸寸沦陷。若他只是爱她,那或许还能不顾一切共赴黄泉;可她隐约察觉,这份执念背后,还藏着她无法理解的——秘密。
她想逃,可他以命缚她。她想斩断这份契约,可每一刀,先刺的是他。
而他始终笑着——那种即使满身伤痕,依旧温柔得令她恨不得用尽一生忘却的笑。
“你以为自己还能撑多久?”她语气冷得如霜,“血契反噬之力,我不信你不知。”
夜溟沉默良久,终道:
“没多久了。”
“契成之后,镜渊已将我之血肉魂魄视为献祭之主,我,正在被镜渊同化。”
“你可知——”他抬头看她,“我的影子,也快消失了。”
她这才注意到,月下无光,而他的脚边,竟也只余一道淡淡虚影,若有若无。
“你为何不早说?”她怒极,泪如雨下,“你为何要困我?你救我,是为了爱我,还是为了将我困住?”
夜溟却忽然笑了,唇角弯得温柔。
“若我说,是为了你活着。”
“我早已死过一次。”她低语。
“可我……却不能再看你死第二次。”
他伸出手,轻轻为她擦去泪痕。他的手微凉,宛若冰雪化成,随时会在她眼前消散。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是不想让你消失。”
“哪怕你永远不再爱我。”
他站起身,转身离开。步伐显得有些踉跄,却依旧坚定。他的背影执拗,那一瞬,时苓觉得,他不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魔教少年,而是一座随时崩塌的孤山,倾尽所有,只为护她一夜安眠。
夜溟站在镜渊中心,手指翻飞,符文再启。他以残魂重设封印,以灵力灌注阵法,用自身压制镜渊原灵苏醒的意志。每一次封印,都令他的身形更淡几分,魂魄更虚几分。
时苓坐在镜渊之畔,看着他的身影如被风吹散的烟尘,一点一点失去实体。
她想冲过去,却被结界挡住。夜溟已不再允许她靠近。
他在守护她,也在将自己逐渐推向深渊。
镜渊边,她低声呢喃:
“若你死,我亦不愿独活。”
而风未应,月无光,天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