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晗异常地冷静。
她还是会有反胃感,也因为经年累月的惊恐无法缓解,手脚止不住发抖,但她说话时,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无风的湖。
男人的嘴唇气得苍白。多年来用暴戾姿态维护着自己无用自尊的人因一句粗话,却无法用最熟悉的粗暴行为来反驳时,只好放弃自己苦心维持的温良神态,暴露出令人作呕的一面。
“哎哟——哎哟——”男人颤颤巍巍地抬手撑住脸,一副头疼得不行的模样,“呃……你这几年学了些什么啊,现在跟我都这么说话了……”
“学了怎么跟个神经病对话。”
“怎么这么讲话!”
“你每回都这么问我,不嫌烦啊?”
“王——”
“停。”汤晗出声打断男人,“我早改成跟我妈姓了,你别那么叫我。”
“你就是改了个姓,名还是叫那个名!这个名字……”
“你怎么这么大脸呢?”汤晗站起身跟同样起身的男人对峙,“我的名字是我出生之后上户口我妈翻字典给起的,你在哪?你干什么了?我都说了让你快点算账快点算,现在跟我唧唧歪歪的,少废话了行吗?”
从前她是最怕跟这个男人对视的,觉得他太高大,黑熊一样罩下来一片阴影,但母亲每次都会把她推到身后,然后反锁在她自己的卧室里,唯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办法。现在男人的身形佝偻了不少,阴沉的眼神也变得浑浊,她也长高长大,早已从母亲身后站起来,攥着独自面对他的勇气。
“这个名字……”男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汤晗直到刚刚都还用着不可动摇的态度和他说话,明明记得以前只是个被她母亲缩在房间里躲避的弱小孩子。但仔细回想,在这几天之前他最后一次见到汤晗,是两人大打出手,那时汤晗的眼神像要真的下死手一般。他说得结结巴巴,已经连逞口舌之快都做不到,“这个名字……你,你这人,你你你,我是为你好,不跟你算账……算账……你自己想好,你想好啊,你……”
“我早就想好了。”汤晗从包里拿出拿出用文件袋装着的一沓纸,在男人眼前举起来,“你自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吧?你弟弟诈骗,你包庇他还跟他合谋,多次包庇金额巨大,一直到六年前那次那天都没结束。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到?”
“你以为还像以前那样,吼我、要打我,这样我就会怕,我就会躲起来,甚至乖乖给你钱。”汤晗冷冰冰看着他,“我早跟你说了算好账,你不听。”
一旁守着他俩谈话的几名民警一惊,上前围住汤晗,她的手中正握着又一宗重罪的证据,而对面脸已经恼怒到扭曲的男人正是犯罪嫌疑人。
“你从哪知道的,谁告诉你的?”男人难抑崩溃的神情,向前伸着身子想要夺走那份证据,两位民警立刻上前钳制住他,毫不留情地反剪双手将他摁倒在桌面,“你别诬陷我,王……汤晗!死丫头你是好日子过多了,闲得没事管起我,你这人——”
说着他就要起身,但民警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挣脱,反而压得更紧。男人吃痛,狼狈地哀嚎:“哎哟!痛痛痛……我也年纪大了,怎么这么对我……”
文件被收起来,汤晗不屑地笑道:“为老不尊还怪别人了?你等着再去受几年教育,我好赖话是都说完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民警跟上她:“汤小姐,请您配合一下我们调查。”
汤晗点头。
“你给我等着!你等我出来……”
汤晗一惊,还是会忍不住心悸。脚步顿住,她欲言又止,咽下说话可能会颤抖的感觉,汤晗万分坚定钉下一句话。
“你来啊。”
配合调查很快就结束,证据也上交保管。汤晗站在门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冷空气钻进肺里,有点痒甚至有点痛。她没回头迈出步子,外面的光有些刺眼,她皱了皱眉,睁大眼睛。
12月21日又有漫展,恰巧冬至,风锐利得要把耳朵割下来,饺子成了早餐店和商场里的最畅销的。姜宥收拾好自己,煮了几个饺子吃。
她已经到了几乎提不起食欲的程度,但为了约定好的事,姜宥打起精神勉强吃下去。和汤晗通过电话后她去了医院,化疗的费用是她难以承担的,李医生建议她告诉家人共同承担,之前再怎么撕破脸皮,亲人病入膏肓了总不能还为了那点面子不帮忙。
姜宥有些迟疑,李医生看出她的犹豫,试探道:“你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太好,这几年你就一个人坚持也不容易,不然咱们先吃着靶向药,观察观察好吧?”
“但是你真的要好好休息,姜宥,你看你的身体状况,你们这行基本上都有这些毛病,万一到时候腰啊脊椎啊痛起来要受不了的。”李医生一边写病历一边嘱咐,“加油啊,小姜。”
“跟家里人说不好的话,有没有别的比较重要的嘞?”李医生把病历本交还给姜宥,笑眯眯的,“比如喜欢的人啊,小姜,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收拾东西的动作一滞,姜宥两肩随着呼吸耸起,屏住呼吸一会儿,她松懈下来,肩膀也随之塌下来。“有啊。”姜宥笑着说,“就是喜欢她我才愿意来治疗的。”
李医生注视了她良久,眼里浮现一层欣慰。她伸手拍了拍姜宥放在腿上的手,那手温暖宽厚,姜宥想,也许被亲人爱着会是这样的感觉。
“挺好的,也好。”
是挺好。
姜宥整理着签售时随时要用的东西,一件件放在桌面上。姜宥抬头漫无目的地四处看,提前排队等待的人群里有人对她招手,她笑弯了眼睛,向着那些人挥挥手回礼,引起人群里小小的惊呼声。
有一丝期待又有一丝微妙愧疚感的心理又掌控了她的心脏,她继续往人群后方努力看,祈祷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奈何人挤人,她又是坐着,无法看得很往后,在她所见范围内没有她最想见到的人。
也难怪,平时她要工作,最近有事要忙,没来也是人之常情,姜宥再怎么对她寄予期望,也不可能每次都遂了心愿。何况她们仍然没有除了工作关系以外更亲密的关系,汤晗只是得到了一个答案,而她再次收获了一个约定,一切都还要等到平安夜才会揭晓。
姜宥还是很好奇,为什么是平安夜,莫非汤晗想祝她平安——她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