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这是个同样头发花白、留着修剪整齐的络腮胡子的老头,他戴着一顶有些旧的船长帽,帽檐下是一双充满温和审视的眼睛,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裤和厚实的格子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老头看了一眼舱内的情况,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随即也放缓了声音。
“好的,薇尔玛,听你的。”
老船长点点头,对老妇人说话时语气格外温和。
“嘿,小丫头,我们是从这艘‘微光号’上观测到你的逃生舱的。”
他朝舱外努努嘴,“你的小罐子在废墟带里打转,很危险。我们就先把你捞上船了。”
他试图咧开一个笑容,但因为络腮胡的遮掩,显得有些拘谨。
“别紧张,我们是‘斯菲亚兄弟会’的人。来吧,外面有暖和的地方,有吃的,还有干净的毯子。先把伤处处理一下?”
斯菲亚兄弟会?茉莉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从未听过这个词。她不懂,也不信,仍然警惕地盯着这两个老人。
老船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老妇人薇尔玛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理解:“看样子……她不太信任我们。”
她侧头看着老船长,“老头子,先别勉强。把舱门保持开着,光打进去让她看清楚。我去把应急医疗包拿来……对了,还有我早上刚烤的苹果派。没动过的。”
她说着,身影消失在门口。
老船长依言没有踏入一步,只是让舱门维持着开启状态,让充足的光线和飞船内相对温暖的空气持续涌进来。他靠在门边,像一座沉默的山岩,目光平和地看着蜷缩在角落的茉莉,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
温暖的气流带着飞船内部复杂的味道飘来——旧皮革、咖啡、加热器的灰尘、某种温和的清洁剂、还有……一点点机油的金属味。这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生活气息。
更远处,隐约传来飞船引擎平稳低沉的嗡嗡声,像某种巨大生物在深海呼吸,充满了某种恒定而安全的韵律。
过了一会儿,薇尔玛回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个干净的金属小托盘,上面放着一块被保温膜包裹着的、还在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金黄色派,香甜的热气瞬间弥漫开来;旁边还有一小盒干净的水,一支营养剂,一小卷崭新的白色绷带。
她把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靠近门口的地上。
“孩子,东西放这儿了。饿了就吃点,渴了就喝。包扎的东西也有。我们就在外面通道,不会锁门。你需要了,随时可以出来。”
说完,她不再多言,轻轻拉了拉老船长的胳膊。
老船长也最后看了一眼舱内蜷缩的少女,点点头,便随着薇尔玛转身离去。
舱门就这样敞开着,通向一个光线柔和、空气温暖的通道。那个散发着香甜热气的托盘,静静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戒备依旧牢牢盘踞在茉莉的心底。她依旧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然而,身体内部巨大的虚弱感,以及长时间漂流累积的严重脱水与饥饿,正在蚕食着她仅存的力气。
时间在这敞开舱门的寂静中流逝。飞船稳定的引擎声如同一种催眠的低频脉冲。香甜热派的诱惑力越来越大。
终于,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部分紧绷的神经。茉莉极其缓慢地、如同在试探捕兽夹的野兽,伸出手,用微微颤抖的指尖勾住了托盘边缘。
然后,她用尽力气,将那个带着热派和水的小托盘一点点地拖进了自己所在的阴影角落。
……
飞船平稳地航行在群星之间。
“微光号”内部狭小但整洁异常。老船长本·斯通在驾驶舱哼着走调的小行星带矿工歌谣,粗壮的手指娴熟地推动能量阀门;薇尔玛则在用毛线针编织一条花纹复杂的毛毯。厨房飘散出炖汤的香气。
茉莉缩在公共休息区角落的软垫卡座里,腿上覆着薇尔玛给她的毯子,温暖包裹了她冰冷的脚趾。
面前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肉汤和一块全麦面包。她默默吃着,每吃几口就抬眼观察这艘船和它的主人,像一只离群的孤狼小心翼翼观察新环境。
这对老夫妇的话不多,但一举一动都坦荡自然。他们向茉莉介绍了斯菲亚兄弟会——一个由小型独立货船和拾荒者组成的互助组织,口号是“微弱之光,汇聚成河”,成员多是在主流航道外讨生活的“边缘人”。
他们没有追问茉莉的来历,只把她当成失散的受伤孩子看待。
薇尔玛解开茉莉被撕烂的脏衣服,动作轻柔地擦拭她身上干涸的血迹和淤青。温暖湿毛巾滑过皮肤的触感让她肌肉紧绷又几近流泪——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不带目的的触碰了。
老船长本则默默的用一套自己年轻时的旧工作服改成合适尺寸放在她床上。
这些日常琐碎如无声雨滴,冲刷着实验室在她灵魂刻下的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