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听完了全剧院的故事……
钨丝灯的光暖黄暖黄的,松香滴下来,砸在幕布上,像融化的琥珀。
老周一边缝皮影,一边叼着牙签:“鱼线才缝得住命脉,记好了。”
有次升降台突然卡死,剧组一堆人围着发愁,是她第一个钻进下面,在阴影里摸出一颗松动的铜铃。
“叮当”一声落地,所有人都看她。
她一身灰,眼睛却亮得像猫。
每月初九,后街那家姜撞奶准时送来。
碗还冒着热气,白瓷托着金黄。秀气的姑娘一边接过,一边小声吸了吸鼻子:“怎么每次都记得……”
沈清雨看她眼圈红红的,像要哭,赶紧把帕子拍她脸上:“再哭不给吃了!”姑娘哧地笑出来,眼泪还挂着,却低头喝了一口。
甜的。
有个雨夜,老周翻箱倒柜找烟斗。一掀开防尘布,手电一照,道具架角落静静躺着三朵小绣花,是茉莉。
是沈清雨用《牡丹亭》的戏服边角料缝的,细细的针脚缀着小珠子,像沾了点露水。
绒绒的暖意像春分的雨,等你察觉时,青苔已经爬满石阶。
剧场的尘埃,在她白鞋底开出花。
但徐然洲始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镁光灯烤干了他的谢幕笑容,油彩变成壳,深夜卸妆时,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嶙峋的月色。
*
后台狭窄,布景板靠墙立着,空气中混着道具粉和舞台灰,还有点旧烟味。
桌角一盏老灯,灯罩斜了,底座歪了,却亮得暖。
沈清雨听见有人在低声练台词,语调不高,却带着一种沉进骨子里的戏味。
“……你若敢来,我便敢等。”
她揉揉眼,看了眼手机:
23:48,离深夜返场还有十二分钟。
她起身出门,走廊光线昏暗,只有指示灯在隐隐发光。墙上的演出表和海报都翘了边,仿佛时间停在了某一场旧戏之后。
——剧场就是这样,掌声只属于帷幕后三十秒,剩下的,要自己撑。
“还没走?”
前方传来声音,带点困意与烟哑。
沈清雨抬头。
徐然洲坐在角落,背靠一把破椅,身上还穿着戏服。台词本摊在膝盖,小镜子斜放着,映出他眼中的那点光。
一个只有在台上才笑的人。
他笑像剧场的灯——太亮时,就不真了。
“家远不远?”他说,“都等这么久了,不如等完,我送你。”
她把保温杯递给他:“花茶,刚泡的,还热。”
他挑眉:“才来就知道哄老师喝茶?”
“我爱喝的,您试试?”
他问:“你不怕我?”
她看着他,眼神清亮:“你是徐然洲。你怕别人看你,我不怕看你。”
他微微一顿,低笑,掀开杯盖。
茉莉清香在空气中散开,像春天悄悄来了。
她坐在他身边,看着未闭的舞台缝隙,远处有人在调灯。风从帷幕缝隙吹来,她抱着膝盖缩了缩。
“徐老师,”她轻声问,“你为什么笑得那么累?”
他没回头,指尖转着杯盖,半晌低笑。
却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