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像是说:你知道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某人演过马路,所以她找到了当初的录像带,看了一遍又一遍。
熟悉到男主的台词倒背如流。
徐然洲嗓子紧了紧。
“今天先休息。”他收了情绪,语气却干哑得不像平日的他,像嗓子里落了火星。
“我……明天我来演马路。”
他说得轻,却像是压着什么力气低头收拾医药箱,动作很快,一眼也不去看她。
像看一眼就会暴露全部克制。
沈清雨也没追着说,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
尾音一挑,像羽毛扫过心口。
他起身的时候,她还靠在墙边没动,只是偏着头,笑意不散地盯着他看。
“师父!”她忽然叫他,语气软得像融化的冰糖,“其实你是担心我的。对不对?”
他脚步顿住,背影沉沉。
空气里只剩下姑娘愉悦的轻笑声。
看着纪云霆望着她若有所思的眼神,沈清雨对他眨了眨眼。
那晚,监控摄像头的红灯一直在闪。
徐然洲坐在办公室,一遍遍回放那段录像。
屏幕上沈清雨蒙眼、旋转、下跪、脱力的每一帧都像一根细针,密密缝在他心口上。
纪云霆醉醺醺撞门进来。
“我们的明明。”他看着屏幕上沈清雨定格的侧脸,“这姑娘眼里的光...阿洲你从哪挖的宝?”
徐然洲关掉显示屏。
黑暗中,锁屏壁纸微微发亮。
那是去年深秋,沈清雨蹲在道具间给他包扎指伤时,他悄悄按下的快门。她的头发垂下来,发梢扫过他手腕上那道早结痂的伤口。
像试探。
也像承诺。
“是光自己闯进来的。”
他想起那个后台初遇的夜晚。灯光明明灭灭间,她递来的保温杯蒸腾着茉莉香气。那时她指尖还带着微微紧绷,却固执地将杯子悬在他面前,等他接过那捧温热。
“你是徐然洲。”她眼睛清亮得像是能看透所有伪装,“别人怕你。可我不怕您。”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后壳的划痕,忽然想到,沈清雨在评分表背后留了一句话:
“真正的月光,从来不需要追光。”
——她把他比作月光。
“花言巧语。”他低声笑了一下,像在责怪,又像在回味。
小丫头惯来会哄人,谁都喜欢她。
月光?
可只有他知道,这姑娘才是他苦苦追寻的春天。
一步一步,穿过他漫长荒芜的冬天,没声没息地,照亮了整片荒原。
*
徐导的日记:
1.
在我如同死水的日子里,突然出现个爱笑的小姑娘。
她说想拜我为师,也许是那颗痣太巧,又或是笑意太真,我点了头。但没太当回事。她身上的光干净得让我生出几分不真实来,看起来娇娇气气的,像是没吃过苦的,学戏又偏偏是要吃苦的活儿。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错看她了。
一年多的时间一晃而过,小姑娘却咬牙站成了我最得意的徒弟。基本功扎得稳稳的,连我最刻薄的评语,她都接得住,接得好。她身上的温柔太过纯粹,反倒衬得我冷淡刻薄。
2.
她说,想进我们话剧团。我没拦,甚至心里还隐隐期待她知难而退。戏曲和话剧是两条路,而这条路太辛苦了,我其实早已经为她打算过一条坦荡荡的大道。
我以为她会退。结果她走得比谁都稳。一个眼神,就能拢住一整片舞台的光。
一双眼睛就足以拿下所有观众。
他是第一个。
你不要怕。
她不知道,她只要站在台上,光就向她奔来。
3.
我开始想办法。找老师争取了一个机会。剧本、角色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也是目前我手上最有分量的剧本。当然,最重要的是选她会喜欢的风格。
小丫头,挑呀。
老师问我:什么人让我这么费心。值吗?我只笑了笑没说话。其实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尽自己所能为她铺一条顺顺利利的道路。
她当然值。
他甚至怕这个剧本配不上他这金尊玉贵的小徒弟。
4.
又错了。
她不肯。
她的眼睛像三月的天,浅蓝,薄云,一点一点光晕开来。她看着我,睫毛轻轻颤着,像蝴蝶扇动翅膀的频率,正好是我心跳的速度。
一下。
又一下。
她说,“我只选你。”
不是选角色,不是选舞台,也不是选剧本。
是选我,徐然洲。
·
没有人知道——
那天剩下的半页纸,我一笔一划,写下了三个字
“沈清雨。”
像是迟了半拍的心跳,一下下砸在纸上,久久不肯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