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地接过,指腹蹭到她的手指,心跳一下子漏了半拍。
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回头朝他摆摆手:
“下次再见啊,顾同志。”
她走远了。
他站在原地,掌心里攥着那颗糖,指尖发热,像是被灼了。
沈南枝回到宿舍时,天光正好。
她被安排住在三机厂文工团的专属宿舍,原本是厂长老部下特意空出来的小单间,地方虽旧,胜在安静清净,还摆着一张旧书桌和半人高的暖水壶。
她脱下红大衣挂在床头,坐在桌前,翻出随身带的小信纸和钢笔,落笔前沉吟了几秒。
窗外风过时有树枝刮在玻璃上,像是有人指节轻敲,一下一下,催着她将心事写下。
她写道:
“江爷爷:
您好。
您托我来找的人,我今天见到了。”
钢笔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轻痕。
沈南枝偏头想了想,笔继续滑下去——
“我是在厂里的文艺演出上看到他的。
第一眼并不能肯定是不是您说的那位‘顾家孩子’。他身形瘦高,穿着最普通的工装衣,肩膀有点塌,看起来并不起眼——但眼神不同。
他看人,是带着点克制的。像是怕自己看得太多,会吓跑对方。我注意到他,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看我,只有他……像是在认真听我唱歌。
后来我找了机会和他说话,他叫‘顾既沉’。
她写到这里,轻轻顿了一下。
继续写:
“您说,他父亲早逝,爷爷也没在他身边多久。
找机会,我会再试探他一阵。
等确认之后,我会回信。
顺颂安好——
南枝上”
她收笔,折好信放进小信封里,压在书上。
窗外的风忽然停了,阳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落在她的膝头。她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神情闲适,唇角慢慢扬起一丝细小的笑意。
“也许我这一趟……不算白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沈宅,北院,落地窗前的红木长沙发上,沈母哭得满眼通红。
“你说你……呜呜呜……老沈!你干嘛非要她去见那个江毓?你看看,咱们家枝枝现在连家都不回了——从没出过远门的姑娘啊,这次居然跑了!”
她向来是个端庄温婉的美人,说起话来声音一向轻缓。此刻却泪眼婆娑,嗓子都哑了,语气里又是担心又是埋怨。
沈父在一旁坐立不安,拍着她肩膀安慰:“娇娇,别哭啊。咱们家姑娘你还不清楚?心比天高,谁能逼得动她?她去春城,也不是真跑——是你爸给她安排的。”
“安排个什么嘛!”沈母眼眶通红,“她一肚子主意,从小又娇气,这一下子去了南边,万一冻着饿着怎么办?又没带几件像样的衣裳……她哪里吃得了苦啊!”
“那你怪我了?”沈父也急了,回头吩咐身边警卫员,“小刘,立刻去电总政那边,查一下南边文工团的调派记录,再联系一下春城三机厂,问问她人到哪儿了。”
这时,二楼楼梯上传来拐杖敲地的声音。
“吵什么吵?”沈老爷子拄着拐杖,一身深灰呢子大褂,站在楼梯口,脸色沉如深井水。
“女儿出门两天你们就哭成这样?丢不丢人。”
“爸……”沈母声音哽咽,“枝枝她是个姑娘家——您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是姑娘家又怎样?我沈仲齐的孙女,连一趟文工支援都跑不了?”
沈父忙起身劝解:“爸,娇娇她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不对。主要是……这次相亲确实安排得仓促了点。我想着江家也不差,咱们和江老爷子又是几十年的交情……”
沈老爷子冷哼一声,随即语气软了一点。
“江家?江家什么不好?江毓那小子,你小的时候还揍过他呢。人是不错,聪明、有志气,咱们家枝枝要真看上了他,我也是没话说的。”
沈父一愣:“那您刚才还说——”
“我说什么?”沈老爷子重重一拄拐,“我说你是个蠢人!”
他冷声道:“政策是会变的。顾家当年走得有多急?你知道顾士旗那斯是怎么跟我断的联系吗?”
沈母抽泣:“听说……是怕连累您和其他人?”
“不错,”沈老爷子眼里掠过一丝复杂,“他走得不甘不愿,最后留下一个孙子,说不出户口在哪,也没人知道孩子姓什么……我只知道,他死在了南边,死前还给我留了一句话——‘有缘的话,我孙子还会回来’。”
沈父怔住:“那枝枝这趟……也是您安排的?”
沈老爷子抬手:“别以为你算计了谁。枝枝这丫头心比你还细。她去那儿,既是为了躲你安排的相亲,也为了我和老江想查清楚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沈母掩面,低声呜咽。
沈父叹了口气:“我也是……也是一时着急。”
沈老爷子拐杖一敲,语气果断:“我只说一句——我们家宝贝姑娘,不喜欢的,谁都别想逼她。哪怕那男孩是江家的种——她不点头,也不行。”
话音落地,屋里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