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见他动作迅速,满意地点了点头,不似刚才的严肃:“今天给我当助手紧张吗?”
“还好。”白郁谨慎地说。
“不紧张怎么行?”王医生又皱起眉头,“你不紧张,病人就要紧张了!”
这些话同记忆里某些场景重合,让白郁稍微卸下一点心防,眉眼流露出几分笑意。
辅助的医护人员替他们穿上无菌手术衣和手套,后面便是熟悉的流程,环视四周,白色的仪器线条平稳,呈一条直线,有些却没有亮。正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盖着深绿色无菌布的人。
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男性。
白郁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数值,他的目光落到在场每个人戴着口罩的脸上,有些人似曾相识,有些人或许素未谋面。
“信息确认。”王医生说。
“白郁,于2020年3月15日由本人签署器官捐赠协议,于2029年……确认死亡……经直系亲属同意……”后面的话像一层泡沫裹住了白郁的耳朵,像天际传来的声响,只依稀听见几个字眼。
熟悉的名字让白郁僵在原地,几秒后才跟着其他五人分别站在手术床两侧,他戴着手套托举双手站在几人之间,神情恍惚。
王医生最先开口:“首先我们向遗体捐赠人致敬,鞠躬。”六人微微弯腰。
“开始供体剥离。”王医生说,其余人迅速到位。
年轻人轻轻触摸着术床上的男人冰冷的肢体,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大部分人以为手术室内的医生会像医疗剧里那样情绪激动,现实是如果真有这样的在医学院里早被淘汰了,他们有时候还会说笑缓和一下十几个小时的疲倦,不过今天每个人都表情严肃。
“吸一下,看不见了。”王医生抬起手,“好,停。”继续下刀。
白郁目光沉沉地看着王医生熟练剥离逝者的皮肤,第一次开口打破室内的安静:“老师,受赠人是谁?”
“一个7岁的小女孩,烧伤面积太大,尤其是面部,损毁严重,没办法用她自己的皮肤移植了,人工皮排异反应太重。”王医生语调平淡,动作平稳,“捐赠人的母亲本来同意的,知道了又反悔,她觉得别的器官还好,把皮剥了甚至不能让孩子体面离开。”
“最后她为什么答应了呢?”白郁问。
“她整理遗物的时候翻到了儿子的日记,里面写了很多东西,嗯,她儿子也是个医生,很厉害的年轻人,八年来成绩一直都是第一,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要知道,学医多累啊。”
“是吗?”白郁在这种场合之下竟然被王医生的话逗笑了,“那她一定很难过吧。”
王医生没有接话,又指示道:“镊子。”旁边的人飞速地把器械递给他。
白郁又问:“受赠人手术成功了吗?她现在还好吗?”明明还在剥离捐赠人的皮肤,他问的问题在场却没任何一个人表示困惑,大家互相对视,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她很好。很坚强,再做几次修复就能出院了,只是偶尔会痛得忍不住哭。”另一个没见过的人回答他。
“白郁,你后悔吗?很多人觉得只是外表而已,没有皮肤也可以好好生活,对逝者而言却有些残忍。”王医生放下器具,手套被溢出的血液染红,中年男人微微抬头,透明镜片在手术射灯下闪烁着浅色反光。
“不,我很庆幸。”白郁没有犹豫,他的声音很轻,像一朵飘忽不定的云,“她还小,以后她喜欢穿短裙就穿,不喜欢穿也没关系。她可以成为精致的都市丽人,也可以成为简单的人。她重新拥有了随心所欲的能力,这对我来说比别的都重要。”
“她需要的不是那层皮肉,是自由,而我恰好可以给她。”
“那很好。”王医生语气柔和,“从今以后,你也自由了。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吧。”蓝色口罩挡住了中年男人粗糙的脸,但白郁知道他一定是笑着的,他有些遗憾,他还没见过严肃古板的中年男人露出这个表情。
白郁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嗯,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诺里斯和阿曼就在石碓上看着青年的表情变幻莫测,先是警惕,又转到平静,最后居然笑得很开心,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几乎无法掩盖,有那么一瞬间,诺里斯觉得对方变得更加坚韧,由疾风劲草变成一座山。
好奇特的人。
诺里斯疑惑:“他精神没问题吗?还是我的魔法阵出错了?我看看……没问题啊,他居然还能笑出来。”
“你以为他是你吗?”平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讥笑从身后传来。
“哦?所以你不给他开后门是因为觉得他一定没问题是吗?”诺里斯笑眯眯地回头看向来人,“好真挚的信任呢,团长,你怎么对我不是这样,我好伤心。”
“哦,因为你丑,还有别的问题吗?”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说。
诺里斯:“……再说一遍,禁止人身攻击,就算你是老大也一样。你来干嘛?”
“审判庭来了两个女人,太烦了,快滚过去应付她们。”
诺里斯和阿曼两人,尤其是前者,离开的时候嘴上一直充斥着对自家老大的怨言,完全没注意到,黑发男人的心神早就被山谷前的年轻人摄走。待到对方缓缓睁开那双比平时更加明亮的双眼时,银月佣兵团的团长眉眼漾起些许讶异,当年轻人直起腰骨再度前行的时候,他脸上的惊讶又化作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