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丝、麻、铜、铁、金、银。”
“对,蚕丝可以,蚕丝比马鬃好!”
吕正看着洛时及的目光幽深了几分,对他的感觉十分复杂,他是翰林医官院的,从六品成和大夫。洛时及所说的,与神医华佗描述的治疗手法极为相似,也只有学医的人才会知道。
洛时及暂时没告诉他们酒精的事,这个事比他想象中牵扯的利益要更大,在没有完全信任他们时,他不会回答,所幸他们都未提及。
洛时及说完便回了洛园休息。
书房内,吕正严肃道:“你怎么认识洛时及的?他所知道的这些知识到不像从书中所得。”
“我信任他,无需理由!”
吕正看到平长信坚信不疑的眼神,道:“仲言,这不像你,他也明显没有完全信任你。”
“这世道,有警惕之心乃是好事。”
“那他以这些接近你,是为你还是平尚书?“
“吕正,是我有意接近他,他认识的也仅仅是我平长信!”
吕正不再多言,与平长信相交十多年,有时候也不明白他的想法。索性不作多想,如果证实了结果,管他从哪儿得知的也没那么重要。
吕正是一个行动派,次日便找了工艺巧匠打造工具,按照洛时及说的每日检查小猪伤口,记录情况,去跟绣娘学习缝衣的针法。期间,工具改了三四回,十来日才制作好。洛时及教他工具使用的方法,用猪内练习缝合,要求手不能抖。
这日平长信休沐,吕正练的手发酸发抖也打算休息一日,两人正准备去找洛时及,见少年打着伞站在门口。
进了书房,洛时及开门见山道:“这几日我有些疑惑,找三爷和吕先生探讨一下。”
“时郞请说。”
“三爷,大宋律法中是否有规定医者治病,出了事故如何处置?”
“医者用药、针灸等治疗手段失误,导致病人死亡,判刑二年半;故意为之导致病人死亡的,判处杖刑;故意为之未导致病人死亡的,杖六十。”平长信道。
“如何证明其行为是失误还是故意为之?”
平长信道:“由其官府另请医者辨别和验证。”
“吕先生,这种事故您遇见的多吗?”
“不多,医者知道其中厉害,被诊治为病重者大多不治,庸医骗财但不谋命。”
洛时及想到现实如此,才会阻碍医学的进步,“我有些想法,还需二位判断是否可行。”
“病重者可救,医者害怕承担后果选择不治不救,可事先签定一个《治病同意书》,上面写明病者病因和治病方法,以及治疗后可能会发生的危险和后果,其亲属签字同意后,医者才治病。承担责任风险的一部分给了病人及其亲属,医者得到充分的信任,对于医术的精进有很大提升。”
平长信和吕正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平长信是想告诉吕正,这就是他相信少年的理由,为善为真。
平长信道:“此想法甚是为妙,官家重法许众人建言,时郞可向知州投状,凡立法建议被采纳后,建言之人会得到官家酬赏,随材录用。”
洛时及不喜冒进,考虑了几日才来说,也是想到平长信是律法博士,他来建言名正言顺,“三爷可否投状?”
平长信早已摸透少年的性子,“好。”
洛时及眉梢染上笑意,接着道:“吕先生,猪崽子恢复得如何?”
吕正也笑道:“正准备去找你说此事,缝合的伤口已经长好了,比没缝合的要恢复得快。期间,没擦酒精的有两头猪灌了脓,清理后一只擦了酒精好了,另一只没擦撒了药又复发,最后擦了酒精才好,证实了这两个法子好。”
“吕先生,您会为自己的去势手艺精湛而感到自豪吗?”
吕正不解,摇摇头。
“先生这一手艺精湛令我叹为观止,去势后的猪,能让百姓吃得上健康的食物,从而对身体有益,那就等于这也是一门医术。”
从未有人夸过吕正这门手艺好,“如何说来?”
“望、闻、问、切就可得知人生了什么病,是非常高明厉害的医术,在我眼里与神仙有法力一样。如果一个人受了刀伤,做了缝合再吃药,他会好得更快。但病人不会如您和三爷这般可以接受缝合,甚至有些人会质疑您是个庸医,别有用心。”
“我说这么多,最快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要先得到官家的认可,由朝庭发布正式通告。”
一时间,没人说话,洛时及来了一剂猛药:“神医华佗不也是有此医技,以后不止缝合皮肉,可能还有缝合筋脉,也许开膛破肚,开脑颅……”
“洛郎君,停下停下,缝合皮肉我是见着了,为活人开膛破肚、开脑颅这与杀人无区别了,神医华佗的医技我等怕是学不来。”
“吕先生,人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存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平长信又一次被少年的想法而震撼,站起身,对洛时及深深躬腰一礼。
洛时及吓了一跳,这他当不起啊,连忙回了一礼道:“三爷,严重了!”
吕正沉浸在这番话中,他想起了小时候,初学医术,偶然翻到华陀要劈开人的脑袋,问父亲解惑,得到的答案是,此乃巫术,严厉呵斥他不得有此想法。多年来,他精读医书,得父亲真传,自认医术精进。可来到临安见了洛时及,那颗在他心中没有发芽就死掉的种子,好像又要破土而出。
平长信拍拍他肩膀,“听时郞的,先去拆线!”吕正这才回了神,随他们来到马厩。
吕正左手拿着钳子,右手拿着剪刀,拆了线,看着愈合的伤口发愣,缝合的疤痕很明显,但真实的结果摆在面前,全程他都有参与,没有半点假。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洛时及的眼神异常的坚定,道:“洛郎君,除了猪肉练习缝合,还能做什么?”
“可以先从吃的食物中练习,比如活的鸡、鸭、兔,如果治死了,还可以吃不浪费粮食。最合适的动物是小白鼠,要豢养的,野外的不干净,怕有疫。”
吕正颔首示意,一脸正色提着药箱就走了。
“三爷,吕先生他……”
“没事的,别担心,他想要去证实你说的话,吕正是一个对待医学极为认真严谨的人。快到响午了,时郞可留下用膳?”
洛时及摇摇头:“想回去休息。”
“我送你。”
谷雨时节,雨水如丝,河面上溅起一圏圈涟漪, 巷子里偶有人走过。两人撑着油纸伞,并排走在青石板上,只听见雨滴打在伞上的滴答声。
洛时及发觉不知从何起,他与小老头在一块,不说话时也不会觉得尴尬,好像也很喜欢与他呆在一起的氛围。他说的每句话,小老头都会有回应。今日他不想投状,就知道小老头会答应也不会问他原由,他在心底再次问自己,喜欢一个人,年龄是否真的不是问题?或者他难道是缺父爱的人?!不应该啊!
平长信送少年到门口,看着他进了屋,才转身往回走。
走上桥,看着河面上一圏圈涟漪。他辞官从教,回到临安,很庆幸遇见了少年,他想夏天带少年去亭心湖赏荷花,秋天到紫阳山赏枫叶,冬天猫家里看书谈笑,春天再一起看花红柳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