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汗从额上沁出,流过敲着小鼓的太阳穴,头皮过电般阵阵发麻。
终于,屏幕暗下来,映出一张惨白的脸。
“不、不不,一定搞错了,”殷千寻抬眼,企图辩驳,“这系统有问题!”
她这花容月貌的可人儿,下一世怎么可能是蛇?就算不再是什么矫若游龙的暗影刺客,好歹是个人吧。
“系统上线没多久,确实不完美,”坐在大殿中央的阎王疲惫地打个哈欠,“所以我才在这里拍板呐。”
殷千寻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那阎爷爷,您看……”
“我看没什么可挑剔,判得合情合理。不信你再检查检查?”
阎王还算耐心,给了旁侧的黑白无常一个眼神。白无常伸手一挥,屏幕再度亮起。
「请,简要概括您上辈子的几个特点。系统将根据因果报应模型,判出您的下辈子。」
殷千寻咬着唇,盯着屏幕,一字一词检查自己方才给出的概括语。
「冷面刺客,心狠手毒,孤芳自赏,美人蛇……」
问题一定出在“美人蛇”这个外号上了。尽管它如此精准地传达出她引以为傲的两大特征:美丽、致命。
殷千寻醒悟过来,赶忙抬手要抹掉这三个字,黑无常先她一步,把屏幕熄了,摆出个虚假微笑。
“走吧姑娘,后边还好些人排队等着投胎呢。”
“不不不,等等,等等……”
基本是连拉带拽,沿着忘川河,两位无常将殷千寻带至一座庞大的圆柱体容器面前。
容器大门缓缓打开,里面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门上悬的那块匾倒是清晰明了:
「天道好轮回,看我饶过谁」
白无常站在门外,微微抬手,做出个“里面请”的姿势。
“着什么急,好歹让我做个心理准备不是?”
殷千寻万念俱灰地闭上眼,深呼吸,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上辈子刺客生涯带给她的最大收获,恐怕就是临危不乱的心理素质了。如果一切已成定局……
她猛地睁开眼,左右看看,问:“孟婆呢?”
“找孟婆干嘛?”
“喝汤呀!”殷千寻急了,“我殷千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蛇!你们不给我喝汤,不让我消去记忆消去恐惧,我生在蛇窝里,不夸张,睁眼就能被吓晕……”
话没说完,她整个人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托起,推入门内,给氤氲散漫的雾气笼罩起来。
门咔哒一下关上之前,外面悠悠传来个声音:
“什么年代了都,孟婆早就不煮汤了。系统会自动抹掉你这一世的记忆、恐惧、爱恨,一切的一切……”
这话听着故弄玄虚,却有一种让人沉静的力量。
殷千寻的心跳随之缓了下来。她无知觉跟着念出后面几个字:爱恨,一切的一切…
忽然,殷千寻嘴角一翘,笑了。
总算能忘记那个女人了。想想也可恨,竟以死、以投胎成蛇为代价……
轰——砰!
一声开天辟地的巨响,震得她心神一荡,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冷飕飕的,仿佛换了个所在。
眼前仍是一片迷雾,耳旁“咝咝”两声。
不过几秒功夫,迷雾般的奶色薄膜裂出几道血色纹路。随后,纹路越裂越开,越来越真切的“咝咝”声环绕四周,世界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细细长长的几坨翠绿,正扭动着围过来,丝滑摆动的脑袋,红红的圆眼睛,时不时吐出的尖信子……
擦,蛇!好多蛇!
于是,小小的、同样翠绿的婴儿蛇·殷千寻,一出生,便吓晕了过去。
冥府的转世系统果真有问题。说好的抹去记忆,抹去恐惧,通通是鬼话——可不就是“鬼”话?
好在,蛇姥、蛇姨们面对这最后脱胎的小蛇,只围观了几秒,便兴致寥寥地散去。
当殷千寻从第九次的昏厥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蛇窝只剩她孤零零一个。同胞的兄弟姐妹们早已适应了蛇的世界,大大方方跟着蛇妈外出觅食去了。
殷千寻当机立断,逃出洞来,自甘自愿地成了条孤儿蛇。
眼下是酷暑,到处郁郁葱葱,她在灌木丛中踽踽前行。
这爬行动物的世界一切都那么新鲜,新鲜得简直恐怖。
她连自个儿的身子,也是过了好一阵,才敢试着观察。比如,在溪边喝水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照照镜子。
怎么说呢?其实是漂亮的:眼似红玛瑙,点缀着鲜翠欲滴的纤长身体,末端是焦红色的小尾巴,偶尔不受控制地摆来摆去。
这般美貌,高低也是个万蛇迷。
她慢慢学着用这样的身体,去稻田里捕青蛙,捉蝌蚪,绕到树上去捕栖息在枝头的麻雀……唯一捕猎成功的例子,是蜗牛。
到了秋天,日子更加难熬。
她拖着绿油油的小身子,饥肠辘辘地来到一片黄灿灿的田野。眼前的美景让她忘了自己多么显眼,忘了这时节,田野上空盘旋的老鹰格外多——
黄昏时分,她差点被一只暗褐熊鹰捉去当晚餐。
那时,熊鹰扑打着翅膀俯冲下来,钩爪以箭的速度逼近。这猛禽对她这条小蛇来说,简直是个庞然大物,她逃无可逃,只能睁着绝望的赤色眼眸,做着赴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