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刹时顿住脚,仰起脸。
九层高阁之上,殷千寻换了身丹色长袍,伏在阑干上,手中荡着一把弯如初月的银弓,傲然睥睨。
她的声音遥远而简洁明了地传进仲堇耳里:“离我的花儿远一些。”
夕照漫天,殷千寻展开的丹色长袍染得血一般夺目,她轻功飒然飞落下来,幽香清风拂过仲堇的鼻尖。
仲堇微微失神:“你不是困了么?”
殷千寻从她身畔擦过,抬手扶起一枝垂悬的珠兰,淡淡道:“听得有人在花园中踱来踱去,甚是烦嚣。”
仲堇莞尔一笑,跟在她身后:“我听说,这花园下面成了蛇窝……”
“美人蛇的花园里住了许多蛇小妹,很奇怪么?”
“你不怕了?”仲堇笑。
“我何时怕过。”殷千寻攥紧了手中的弓,给了仲堇一记眼刀。
仲堇有点走神,她恍然觉得殷千寻不该是一条蛇,该是一只通身绵软的鸭嘴兽。
“这些蛇小妹,是我修成人形前暂居过的一个部落后代,说起来……”殷千寻横起弓,抵上了仲堇的小腹。
“二十年前它们的部落首领,死在你手里。”
仲堇忽而愣怔,垂下眸,仔细思忖了一会,倏然眸光一震,将信将疑抬起:“那条扁颈蛇?”
“没错。你知不知道那眼镜蛇救过我的命,你却害了它全家——这个仇,我是不是该跟你算一下?”
殷千寻靠近过来,目光冷冷的,手中猛然着力,银弓顶得仲堇腹部吃痛,倾下身,闷哼一声。
而后似是茫然不解地望向一侧的花丛,喃喃道:“怎有如此巧的事……”
殷千寻冷哼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弓,抚着手心转过身去:“生而为蛇,实在是渺小,任人欺凌。”
“所以我想好了,让这些蛇通通到弥鹿仙岛修炼去,个个修得人形,而后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接着,殷千寻的声音低了下去,若有若无的心虚:“……顺便,拜入姑奶奶门下,帮姑奶奶赚几个钱。”
“这又是何意?”仲堇揉了揉太阳穴,信息量能来得慢一些么?
“姑奶奶想立个刺客门派,到时候把这风澜苑也改了,就叫‘狂蛇宫’,怎么样?”殷千寻冷冷一笑。
仲堇打了个制止的手势:“等等,我觉得这些蛇来得有些蹊跷……”
“是蹊跷,蹊跷的事还少吗?我都要习惯了。”殷千寻讽刺笑道,“打个比方,你这人最蹊跷了。”
仲堇怔了怔,一双眼忽闪几下,敛下去。似乎预知了殷千寻接下来的话。
最后一抹夕阳暗淡地笼在殷千寻的脸上,美而冷峭。
“你带庄婶来,想试试我会不会吃醋,倘若察觉我会吃醋,你就得再度远离了。我说得对吗,仲医生?”
说得对。仲堇黯然点了点头。谁让她们两人暂时来讲,只能一头热呢?
若在以前,殷千寻的一个耳光想必是会扇过来了。此刻她却平心静气,慢条斯理,仿佛讲述着别人的事。
“我发现有些人真无耻。被爱时,若即若离,拒人千里,可某天,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不怎么被爱了,便开始浑身不舒服了,急于挽回?想再度证明自己的魅力不减当初?仲医生,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无耻?”
仲堇想开口,却感觉嗓子干涩得像堵了一块石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一株烈香杜鹃在泪中朦胧起来。
“你哭什么?冤枉你了?”殷千寻的声音依旧淡然如水,像是在念一首恬静的诗,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往后此类试探省去吧。”她从衣襟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往仲堇怀里一丢。
“忘情丹吃完了,药效不错。往后,你哪怕是去逛青楼,我都会在一旁为你喝彩助兴。”
仲堇木然捧住瓷瓶,揭开木塞,往里一瞧,的确是空了。
这也吃得太快了。
她咽下了堵在嗓里的泪,缓了缓情绪,清了清嗓,道:“我给你的药,喝了么?抗副作用的那些……”
殷千寻轻蔑道:“我是那种会自己煎药的人?”
仲堇捏着手里的药瓶,陷入深思,“那你除了晕眩,可还有其他不适?”
“没有。舒服得很。”
话音刚落,殷千寻忆起了午间的那个梦,以及梦之后的绵延反应,一连几个时辰体内涌起的一浪浪燥热。
她眸光倏然一缩,警觉道:“你话里有话。”
仲堇垂眸道:“我讲过的,这药含魂骨柒,适量用或许能有你想要的效果,可短时间内用得太多,恐怕会反噬……”
“……怎、怎么个反噬法?”殷千寻声音微微发颤,心中升起一丝不祥。
“……催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