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老师说“知识改变命运”,沈靳恨沈国华,要不是他,自己本来应该还有一个亲妈的,他觉得亲妈肯定不会是沈国华这样的人,她这么拼命生下自己,应该很爱自己,就像江梅再怎么不靠谱,还是对江欲燃很好。
爱这个字眼对沈靳来说其实很难为情,他不曾享受过,所以拧巴地觉得这个字很幼稚。
可无论如何他依旧像往,他只有通过努力学习离开这个有沈国华和江梅的地方,他以后上应该高中,上大学,整天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研究世纪难题。
这是他想象中通过自己的努力后自己未来的样子,可是因为江欲燃,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对,他把自己现在的一切都归咎于江欲燃,他是为了江欲燃而牺牲的,他要挣钱才能养活他们两个人,因为江欲燃的死皮赖脸,他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本美好光明的未来。
仿佛这么想,当初冲动留下江欲燃的决定就不会后悔。
厂里的工作枯燥而乏味,每天十二个小时的长白班或者夜班上完人好像就成了只知道到点睡觉的机器,平时的工作抽走了沈靳大半的精力,下班之后还要走半个小时的路回去。
厂里有很多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们大多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这个经济发达的城市,想要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他们来自四海八方,性格不一,工友之间有明争暗斗争强好胜的时候,也有热情好客相处融洽的时候。
这些人大多读过小学初中,对每天的工作都充满了热情,他们喜爱在工作的时候高谈阔论,这一点沉默寡言的沈靳就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想和谁讨论谁在老家有婆娘谁又在老家结婚了,两个人还一拍即合在厂子里的人见证下做个半路夫妻;也不想了解哪个大姨家里有几口人,在家里婆子妈是怎么磋磨她的;更不好奇某天晚上展飞的舍友带了哪个厂子里的女生去男寝。
工厂里乏味的生活下好像除了生死大事之外,开黄腔成了大部分人日常的消遣娱乐,他们乐见其成少女少男因为他们的一两句话而面红耳赤,也喜欢看风.骚女人和下流男人说荤段子。恶俗的趣味所带来的欢笑声让工作的环境格外融洽。
转眼间,沈靳已经来了快一个月了。
他比去年高出了许多,但依然瘦,一双不该出现在十二三岁孩子脸上的眼睛总是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漠,他几乎不和除了展飞林凌几人之外的任何人说废话,他自动屏蔽了工厂的同事除了工作以外传达给他的任何情绪,也从来没有试图真的融入过这里。
展飞劝过他,但沈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沈靳觉得自己只是来挣钱的,这份工作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不和人交流,他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他现在是没办法才留在这里,他不想花心思去了解迎合那些人,因为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种地方。
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攒学费,送江欲燃上学。
其实他明白就算没有江欲燃自己也没可能读书了,他根本不可能在一边读书的情况下兼顾这边高昂的学费,幸好,现在进城打工的人多,农民工子女教育政策也随之调整,异地上学已经不成问题。也幸好,沈靳当时卷走的户口本上除了他还有一个江欲燃。
户口还是安城老家农村的户口,因为沈国华父母的离世,他们也基本没有在回去,一直租住在安城。
工厂的员工宿舍是上下床的形式,每个员工都有分到一张床,沈靳虽然不住这里但也有一张,为了省钱他们都自己在宿舍做饭。
“所以你打算下半年送你弟弟去上学?”展飞一脸不理解,“我有点好奇,小镜子你说你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带着个拖油瓶干什么,你又没有义务要养他。”
沈靳打开锅盖拿筷子搅合锅里的稀饭:“那你挣钱干什么用?”
“我不一样啊,我那都是亲的。”展飞说的理所应当,他爸爸一年前上山砍柴摔下山死了,妈妈常年生病干不了重活,他上面两个姐姐已经嫁人,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靠爷爷卖草药养活。
“怎么,你亲的比我高贵?”
展飞白了沈靳一眼:“跟你说不通。”
饭煮好了,沈靳捡了两块纸壳包住没有耳子的锑锅,展飞将榨菜盖子打开放桌上,转身时没注意到沈靳手中的锅,滚烫的锑锅直接被撞翻在地,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稀饭撒了一腿,展飞当即惨叫出声一屁股跌坐在狼藉中。
在外面和人聊天的另一个舍友刘大兴听见动静赶紧跑进来问:“怎么了,怎么回事?”
展飞已经疼的死去活来说不了话,沈靳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拉不起来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免有些慌乱,看见刘大兴回来,向他求助:“我把展飞烫了,大兴哥快帮我把他扶到床上去。”
刘大兴立刻跑过来,他比展飞还大几岁,身高体壮,抱起人来也不费力。展飞被安置在床上,这时候周围听到动静的工友也都赶了过来看热闹,人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刘大兴脱了他的裤子,大片大片被烫熟了的皮.肉翻卷着堆砌到一处,像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
门口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道:“哎呦,他这个烫的有些严重,一会儿准起水泡,你快去叫医生。”
沈靳看向她:“叫医生?”
“是啊,工厂大门出去左转一公里左右有一家诊所,你还不快去。”
刘大兴说:“你快去吧,我先替你看着他。”
沈靳愣愣地点了点头,跑出了宿舍。
……
江欲燃坐在门口的阶梯那里从晚上八点等到了十一点半,店门的灯早就关了,二楼也已经熄灯了。前面的路口还是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想去找沈靳,但他不敢,他害怕碰到上一次的那种人贩子,也害怕沈靳回来没看到他着急。
路灯下摇摇晃晃的传来一阵拖拉的脚步声,江欲燃面上一喜:“哥哥!”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拖着麻袋从巷子里走了过来,是个捡垃圾的。
他安慰自己,他哥哥可能是今天厂里加班,他看了眼那个老人,意外发现他并不像自己认知的那样又脏又臭,反而看起来格外干净整洁,他好像之前也看见过这个人。
老人见江欲燃盯着自己,开口道:“还在等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