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苗玉兰这么说,徐迟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你们想瞒着我的,但……”徐迟没有把后面的话讲出口,沉默了很久。
他的行李随着三轮车一起很不稳当地抖动着,声音很大,吵进车里每个人的耳朵,把那些藏起来的话都戳破,散落一地,扫都扫不起来。
“小迟,是胰腺癌晚期,”苗玉兰说,“前段时间黄疸一直降不下来,走路也很困难。”
“后面开始没有意识了,上不了厕所,插了尿管,他一直说起你的名字,还有小芸,我也做不到再一直瞒着你,不然你只会更加担心,甚至怪我。”
苗玉兰把着方向盘眼睛一直看着前面,声音很平缓,一字一句地讲着。
“小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们都得看开一点,这几天我们就好好陪陪他。”
“嗯。”
徐迟在捕捉到“几天”这个词之后胃突然反酸上涌,让他有点想吐,头也开始胀痛,连同眼睛、太阳穴都持续紧绷起来。
等到了医院,徐迟从三轮车上下来好像就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露天停车场的草坪上有人正拿着除草机在清理杂草,草腥味也很大,这些都在刺激着徐迟、让他吐出来,但他极力忍住,就像在证明他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人需要消化的东西应该很多,食物,知识,情绪,还有生离死别。
“姑父。”
徐迟和苗玉兰去了住院部,在临终关怀的病房看见了林骁。
他整个人都很消瘦、两颊凹下去,肋骨夸张地凸出来,穿着病号服都能看见领口下面明显的骨头印子,皮肤带着很不自然的黄。
“姑父。”
徐迟叫着病床上的人,把手搭在了小芸的肩膀上。
小芸咬着指甲,用牙齿磨着甲壳旁边的皮肤,直到指尖带红有了痛意,也没有停下来。
苗玉兰扯了一下小芸的短袖袖口,把她的手轻拍下去,然后告诉徐迟:“小迟,你离你姑父近一点,说话他能听见的。”
徐迟在苗玉兰说完之后靠近了林骁,在他病床旁边坐下,埋下头看着林骁皮肤上的皱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或许只要一开口,眼泪就会被情绪所主导。
林骁见到徐迟之后,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徐迟身上,手慢慢抬起来,握住他的虎口。
生病之后他总是被各种疼痛所折磨,思维迟钝了很多,每当忍受不了的时候就想握住最亲近的人,好像只有这样才会继续坚持一段时间。
“小迟。”
林骁说话已经含糊不清,徐迟很仔细地辨认,把耳朵凑近才明白,姑父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我在,”徐迟用另一只手抹开脸上的湿润,然后贴在林骁的手背上,“姑父,我回平湖读书了。”
“周末会去兼职,在一家糕点店。”
“有鸡蛋糕卖,还有奶油面包,肉松面包,酥皮点心,但没您做得好吃,我觉得您的手艺才是平湖最好的,对不对?”
“姑父,”徐迟感受到林骁的手指在划着自己的掌心,“我很想您,很想很想。”
徐迟的眼泪越擦越多,他哭得也越来越狼狈。
林骁一直看着徐迟,然后在徐迟低头的时候用手肘蹭着床单往外挪,伸出拇指往徐迟的脸上抹去,他的手使不上多大的力气,还发着抖,只能摸到徐迟的下巴,然后很不稳地左右擦了几下,又卸力垂了下去。
徐迟把林骁的五指握在掌心,感受着他的体温,好像握得再久一点,姑父就能好受一些。
嘟——嘟——
病房里响起了一阵电话声。
林芸知道声音的来源是在徐迟的包里,她拍了一下徐迟的肩膀告诉他有电话打来,“然后挪到林骁旁边把他有些乱掉的头发理顺。
徐迟松了手,在包里翻出手机之后就去了病房外的走廊,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医院来电,他按下了接通。
“喂,是苗玉清的儿子吗?”
对方第一句话就提到了徐迟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名字。
“嗯,”他回,“我是。”
“你父亲摔伤了,手腕骨折,我们准备先对他进行……”
“不好意思。”
徐迟挂断了电话。
苗玉清并不同意徐迟来东山,在知道徐迟买好车票之后,他曾做过很多次偏激的举动,但徐迟了解苗玉清,任何人和事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表现出的在意只是因为失去了又一个可以掌控的东西。
医院的电话没有再次打进来,但备注是苗玉清的号码有了来电通知,徐迟没有挂断也没有再次接听,铃声响了很久,自动结束后又再次打进来。
反反复复的来电好像要把他混乱的脑子继续堵塞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很久之后,徐迟的手机弹出一条短信:“你不回来我就去米仓找那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