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熠然下意识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学校。”
徐迟想,隔了这么久没见,再次听见对方的声音总是需要反应的时间。
所以他很不自在,于是再次开口:“怎么了吗?”
付熠然紧握着手机,视线往不远处亮着灯的门卫室看去:“行,我在门外等你。”
“啊?”
在付熠然的记忆里,徐迟总会说这个字,尾音轻轻上扬,看自己的时候眼睛总是亮亮的。
但此时,他听见的语气局促又迟疑。
明明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道连电网都没安的简陋围墙,但又像距离很远的样子,远到连对方的样子都没办法描述起来。
“你的班主任已经跟我说了。”
付熠然告诉徐迟。
前几年,林骁和苗玉兰才去东山,徐迟害怕让苗玉清去家长会,所以每次都是付熠然去参加,完事之后再偷偷回雾山。
下午接到徐迟班主任电话的付熠然才熬了大夜,休息不到两个小时,挂掉之后就订了最早的票,赶到了平湖一中。
砰!
电话里传出东西摔落的声音,刺耳的嗞喇声让付熠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他叫徐迟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只能听见一阵很难听的谩骂声。
“你妈的还带手机,拿过来!”
“这么烂的玩意还藏,从哪里偷来的,是不是捡的你爸不要的?”
“是不是跟你爸打电话呢?拿过来!我就说你肯定知道你爸在哪儿,一家都是贱种。”
徐迟趴在地上,他被推倒之后直接栽进了杂草丛里,碎石扎进耳背,持续的耳鸣和痛感让他没有办法出声,把手机紧紧握住压在胸口下面,想挂掉电话却又没办法顺利按下关机键。
别再说了。
“讨打的东西。”
徐迟想起了父亲的话。
“徐迟,你现在在哪儿?”他听见付熠然和人起了争执,“让我进去一下我找人。”
“哥。”
徐迟叫着付熠然,从杂草堆里爬起来,拿起一块石头砸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的膝盖。
小时候付熠然泼向父亲的拿盆冷水,在此时变成了徐迟扔向他人的一块重石,徐迟看着跪趴在自己面前的郑子龙,连同一起的许巍,一拳又一拳地砸向他们。
“我不是贱种。”
“这也不是我偷的。”
徐迟握住郑子龙的肩膀,对他说:“你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那你呢!”
徐迟不想知道答案,在郑子龙吐出血沫之后扔掉了被撕扯碎掉的假条,朝学校沙坑边最矮的围墙那儿跑去,并且对付熠然说:“哥,你往大门右边走,我来找你。”
他听见了一句很清晰的“好”,然后在还没完全干掉的沙地里攀上墙面,扒开了厚重的枝叶,见到了围墙下的人。
灯忽闪着,视线有些不清。
徐迟发现对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飘起来,很乱,发丝下的眼睛直直朝向自己,目光晦暗不明。
“徐迟,下来,”付熠然抬着头,他朝徐迟靠近、张开双手,“我接住你。”
他跑了很久很久,从十二岁的那个秋天到十七岁的晚夏,周围的人说,他是在逃避。
他不明白自己想离开的地方是哪儿,小枣村和平湖镇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他的家。
“哥。”
徐迟想,其实他哪里都不想去。
但镇上的人都不喜欢他,他只能离开。
徐迟跃下围墙,落进付熠然的怀里。
在这个瞬间,付熠然的手紧紧搂住了徐迟的背,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对方胸口的浮动,还有肩颈的热燥。
付熠然闻到了尘灰的味道,细嗅,鼻尖有了酸意。
他对徐迟说:“小迟,我们走吧。”
徐迟点着头,在离开付熠然怀抱之后抬头看着他,从眼睛到鼻尖,再到唇角、耳廓,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哥哥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不用躲,紧紧跟着就好。
所以徐迟握住了付熠然的手,和付熠然一起往保安的反方向跑去,风吹拂着落到两人尾处、被鞋底踩碎的叶片上,卷起来,然后飘下去,重复无数遍,直到两个人远离了学校,去了一处全是外地面孔的厂区,徐迟才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付熠然旁边,卸力般坐到地上。
在徐迟坐下的同时,付熠然摸了一下徐迟的发顶,然后蹲下去,气息很不平稳:“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挂掉这么多次,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徐迟。
付熠然控制不住地抬手捧住徐迟的脸,在看见徐迟唇角的伤口又放轻了力气,然后把手移到徐迟的后颈,环上去时再次抱住了他。
比刚才的拥抱还要紧密,让徐迟短暂地停滞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