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按开了车门。
却在他已经下车,马上要关车门的时候,蓝沁又喊住了他,“屈云舒!”
她麻利地从自己这边下车,薄醉三分的男人站在台阶下回头。
“你家有茶吗?我,我口渴,想喝口水再走。”
屈云舒惊诧,“这么晚了,你……确定?”
送人回家再找借口上楼讨水喝,这操作……不能说不6,她厚着脸皮装听不懂,“一口白水行不行?”
他微红的眼尾染上无奈的笑意,“抱歉,我去拿。”
最后,他体贴地将茶水端到室外的花园,避开了深夜与她同处一室的不便。喝的也很贴心,是她喜欢的甜水,他说夜里喝茶睡不着,正好薛阿姨熬了些银耳莲子羹。
她匆匆几口喝了一半,屈云舒也颇有耐心地陪着她,他们坐在户外的吧台边,只亮了柔和的暖光灯条,一人一个高脚凳,并排地坐着。
他腿长,一只腿曲着,另一只腿踩实在地上,即便醉了,他的仪态也没的说,就着这个姿势下一秒开个小型演唱会都没问题。
只不过略显违和的是,他左手拿了个小碗端在长腿间,右手修长的手指捏着的是个白瓷小调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甜腻的汤水。
蓝沁看了他一眼,他眉眼间的疲惫都要溢出来了,他需要休息,她大半夜赖着人家家里不走很不合适——
可他既然问了,她不能当没听到。她当时在开车,这么私人的问题,她犹豫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至于别的……他要怪就怪吧,心里怎么想她管不着,但他脾气这么好,一定不会让她尴尬的。
“屈云舒,你平时玩游戏吗?”她突然开口。
“嗯?”他愣了一下,才转过脸答,“……偶尔。”
她点头,“玩过养成类的吗?就是养成少女的那种?”
屈云舒微不可查地皱眉,回过了一点味来。
虽然知道她的意思并不真的在游戏上,但还是老实回答,仿佛掩饰心里的不安,“没有,这种游戏好像都很古早了吧?”
“是挺古早,”她目光微垂。
洁白的贝齿咬着小巧却肉嘟嘟的红唇,好似经历了一番挣扎才终于重新开口,“知道吗,和郁西洲在一起时,我就是那个被玩的养成人偶。”
屈云舒没说话,眼神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他追我时我才19岁,当时嫌他年纪太大,又是名导,还是我在电影学院的客座教授,怕影响不好,我一直拒绝,他追了一年,我勉强答应了。跟他在一起,别的不说,事业上他帮了我很多,教了我很多东西,比我在电影学院四年学的都多,那两年我不是在上学就是在拼了命地拍戏,他看好什么题材我就去试镜、进组,不仅没丢下学校里的课,学校里的短片比赛,只要有空我都会参演……慢慢地,我学会去琢磨拍一场戏时导演是怎么想的,进而才知道我作为演员怎么才能做得更好,我也结实了很多不错的人脉,这一切都不能说跟他没有关系。
“那时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拼?二十岁不懂什么名利,就因为年纪小,脸皮薄,怕被人说我蓝沁就是靠男朋友才有这么好的资源,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想剧组前辈看了我的戏能给我竖大拇指……除了这个,我也还有一个私心,就是想能够早日配得上他——”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碗,白瓷的勺子戳着一颗白白胖胖的莲子。
“可就当我觉得自己慢慢可以独当一面,再努把力就能平视他、平等地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对我提出了分手。”
她仍然低着头,讥讽地笑了笑,“分手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份感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养成游戏,养到可以通关的地步就停止,然后再换一个继续,还美其名曰放手,给我自由。
“其实你要说他对我不好,也不至于,但这种关系,真的算是恋爱吗?只不过是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无聊生活中一个小小的调剂品吧。我对他认真过,在一起后从未想过分手,然后就被他当个厌倦的布娃娃一样扔掉,这连骗都算不上,就是玩儿,玩玩而已,你说,我能不恨他吗?”
她自始至终都说得很平静,说完,还低头又把那颗搅烂的莲子送进了嘴里,粉嫩软糯,莲芯明明已经去掉了,舌尖隐隐还有苦味作祟。
她不敢抬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好像夜风怎么吹都吹不散这方小花园里近乎凝滞的空气,直到她把一碗银耳粥吃得干干净净。
“抱歉,”屈云舒闭眼揉了揉眉心,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对她道歉了,他想他的确是累得厉害,要不然怎么又开始头晕起来。
“嗯?”蓝沁偏头,有点奇怪,又怕自己没听清。
“我,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是……”他扶着额头,突如其来的糟糕情绪,让他几乎快要掩饰不住,强撑着一点好脾气,才僵硬地把话说完,“不是想要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
蓝沁把瓷勺放下,冲他微笑,“还好,过去很久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其实刚说完那会儿她还有点难堪,当年这些内情她连爸爸都没细说,这样告诉一个外人当然别扭,但她很快就轻松了起来,只是稍稍有点担心,怕他醉着听,睡一觉明天就忘。
——不过忘就忘了吧,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起码她对他坦白过了,问心无愧就行。
时间快到凌晨,这一次屈云舒执意不让她自己开车,让家里司机送她回家。
这一夜,他很累却睡得不好,那一点小庆幸在后来的重磅炸弹里被炸得灰飞烟灭——
他还以为她和郁西洲分手,就像大多数终成怨偶的情侣一样,是感情的磨合本身出了问题,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她对他的感情没有问题,只是郁西洲玩弄了她。
这么久过去,郁西洲又追了回来,她之所以对他的反应那么大,都只是因为还放不下吧?
那么,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又回来了,她是否还会回头?他竟丝毫把握也没有了。
就像她自己笑着说的,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之前在车上,他飘飘然的时候还用手机给高凡佑编辑了一条微信: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本意是想反击高凡佑斩钉截铁说他是不会有机会的、她终会和郁西洲复合这件事。
后来因为忙着说话,他没来得及发送,还怕被她看到,赶紧按灭手机,所以一直留着没删,前面还缀着红红的“[草稿]”两个字。
黎明时分,他在床头坐起,酒意全然消散,他再次打开微信,将这一条默默删除——前景如此晦暗,他够努力了吗?不够还谈什么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