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走出那家研究所,身边没有看着他按时按点吃饭的人,相当于他重获饮食自由,可以自行决定想要吃什么和什么时候吃。
他不甚熟练的用手机叫了外卖,等着回去冲个澡洗掉身上的血腥味后就满足自己。
手机是这几年出现的新事物,在研究所待了几年的土鳖点错了好几次,才成功完成操作。
温热的水流安抚了他的不安,温度缓缓回升的身躯也抚平了他的疲惫。
他哈着气从送外卖的手里接过袋子,放在茶几上,用手拢了拢过长的头发。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洗发水的清香,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在便利店随手拿的款式,他没注意是什么味,只闻到一股雨后青草发出的湿腥气味。
该剪个头了。他想。
他让自己的身体在沙发上摊成一块饼状。这沙发前几天还布满灰尘,难倒了没怎么做过家务活的日野雅史。他又不愿像以前一样请钟点工上门打扫,只能选择自己亲自动手。
在阳光下晒过的沙发皮套有温暖的气味,即使在这样阴冷的雨天也能闻到。
从骨子里磨出几分困意的日野雅史决定先吃完蛋糕再睡觉。
他懒洋洋地拨开袋子,一只手还抱着抱枕,用另一只手掰开蛋糕的包装。赠送的塑料叉刮下一小片带奶油的蛋糕,将其放入嘴中。
轻盈的奶油在舌尖化开,蛋糕也算松软可口。
但是,没有味道。
*
日野雅史一言不发地把溅到脸上的血点擦干净,脸上的表情能让他在光明侧的每个同学和同事看到他的那一刻掏出手铐。
他处理尸体的速度很快,对这种事情已经是习惯且熟练了。
日野雅史没有选择用特殊试剂将尸体融掉,只是处理掉了留下来的毛发,探过对方脉搏,确认对方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他手里戴着副黑色手套,这是他得知消息后失去理智冲出房门前,唯一想起的一件事,为此他压抑着怒气,特意折返回去一趟。
找到那个该死的炸弹犯比他想象中要容易很多,他泄愤地一个上踢痛击对方的腹部,掐着对方的脖子掼在水泥制的粗糙墙面上,皮肉与墙面摩擦留下明显的血痕,口齿间吐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些梅花状的血点和墙上斑驳的血痕像个巴掌打醒了他,让他意识到这个犯人甚至比不上他平时做任务时的任务目标,弱的不能再弱了。
所以说,你怎么会死在这种人手里啊。
日野雅史摘下还带着血迹的手套,动作粗鲁地从下往上捂住了脸,手指插进刘海前端的缝隙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缓解窒息一般的痛苦。
故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待他姗姗来迟,赶到一片狼藉的现场,大部分都苦痛已经借由围观群众的唇舌咀嚼干净,只给他留下一点余韵。
他想到毕业式上这家伙说自己总是在拒绝他们,脸上故作委屈的表情。他那时觉得好笑,没有反驳对方的话。这个时候回想起来,只觉得愤怒之中,余下几分荒诞和无力。
哈,开什么玩笑啊混蛋。别的人不说,我可从来没有拒绝过你啊。
我可从来没有拒绝过你啊。
你又为什么要抛下我们,擅自推开我们,独自前往另一个世界?
他像条败犬一样蹲在无人经过的小巷里,手抱着头深深埋在膝盖中,形成一个蜷缩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的姿势。
你明明是那么厉害的人,你明明能解决那么多的难题,你为什么会死在那栋公寓楼上?
为什么在那里拆弹的人是你?你不是刚入职一个月的新人吗?怎么立刻晋升成了负责拆弹的队长?
……其实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日野雅史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他听说了对方的死因,他也不是没有接触过炸弹,在那样近距离的爆炸下还能存活的几率有多少他心知肚明,对那点渺茫的可能他不抱希望。
他毕业入职后和萩原研二松田阵平难得的几次见面,大多都是在出勤途中,双方在交叉的时候互相点点头致个意,然后就各自分开。
他们忙碌的程度与劳模琴酒不相上下,又那么才华横溢,没有人能从他们专业知识的角度挑出错来。
萩原研二的死亡浇灭了他心中的那点侥幸,他大梦初醒般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朋友们并没有金刚不坏之身,离开伊甸园后,他们就变成了玻璃筑的瓷娃娃。
他们原来也只是肉体凡胎,像他一样会受伤会痛苦的人,而不是什么情况都能面对的超人。
愤怒被浇灭后只剩下麻木的无力感,心里空落落的一块,无法填满。
视线游移到倒在地上的尸体上,乱糟糟的脑子里突然回响起诸伏景光的那句“我们不是君子,我们是警察”,还有他那天在晚霞中的表情。
明明只有一个月,可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了。
果然他即做不成君子,也做不成一个合格的警察,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与那群人格格不入。
日野雅史在无人经过的小巷中蹲了三分钟,在其他人路过之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机械性地完成了整理衣物的动作。
他的脸上又挂上了和平常一般无二的笑容,离开了这个掩埋罪恶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