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曲明因已经忘了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而是作为一个茫然的观众坐在空无一人的影院里。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安静地看着大屏幕,上面正在播放【曲明因】一生的走马灯。
一个皱巴巴的男婴躺在培育箱里熟睡着。一个虚弱的孕妇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伸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掐得面色发紫、尖声大哭,手脚无助地乱晃乱踢。
急匆匆赶来的护士大喊“你在干什么”。
3岁的小男孩被慈祥的老人怂恿着,“快,去找妈妈要抱抱”。他傻乎乎地笑着,一路喊着“妈……妈……”,蹒跚走向背对着他、蹲在不远处的女人。
即将摔倒之前,他一下就扑在了女人后背上,惊喜喊着“妈妈”。
女人尖叫着推倒他,踢他肚子,憎恶又崩溃地冲他大吼着“滚”。小男孩摔在地板上,后脑勺疼,肚子也疼,无助地在地上打滚,哇哇大哭着。
6岁多的男孩吃了被下药的食物意外失明。一向嫌恶他的女人突然愿意靠近他,温柔地和他对话。
慈祥的老人喜笑颜开,不停说着“这就对了,这样就好,哪有不爱亲生儿子的母亲啊”。
女人带着他去游乐园玩,让他坐在一张长椅上,等她给他买冰淇淋回来。他喜滋滋地等啊等,等来了人贩子,差点死在臭烘烘的船舱里。
7岁多的男孩终于明白他的妈妈恨他,把他当奇耻大辱,无数次试图害死他。他把慈祥的老人,也就是外婆当作保护神,每天只能缩在她怀里才能睡着。
后来他发现,老人一直知道妈妈想要害死他,她在包庇她,她在替她赎罪,她给不了纯粹的、只属于他的慈爱。
他觉得外婆比妈妈更恶心。
从10岁开始,男孩陆续在学校里交了一些朋友。起初的互动相处都很愉快,逐渐因为个性古怪等问题,他与他们渐行渐远,甚至断交得十分难堪。
他在友情这条路上走得格外艰难,成了越努力越不幸,怎么都融不进人群里,痛苦得最终选择了放弃。
他没朋友相伴,没亲人喜欢,逐渐活成一条古怪病态的小毒蛇,蜷缩在一方小天地里自得其乐。
这样的生活有点糟糕孤独,但他乐意。
13岁的他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女孩子,又很难对同性动心。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可能是单纯地不喜欢人类?可能是向往真爱,但暂时不需要它?
不管什么原因,他彻底栽入游戏、影视、漫画等精神食粮里。故事主角的性别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在表达吸引他的东西。
16岁的他得知自己身患慢性致命的罕见病,也许能活几十年,也许只能活几年。别人在享受生命,他在等待死亡。
他不想死,很不想死。
他只能经过慎重考虑后主动选择死亡,不能被迫去死。
他不能死得悄无声息,不能死得满怀愤怒和不甘,不能用自己的死亡成全别人得到解脱。
……
坐在影院里的他旁观这一切,泪流满面,低声念叨着“好惨啊……你上辈子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这辈子这样来还债啊”。
画风一转,18岁的男孩撑着下巴着迷地看着一张照片。
秋日黄昏时分,凌城大学里的一个十字路口。路旁树木葱郁,来往学生靓丽。
背着一把吉他的男生站在斑马线上,五官俊美,身材高大。头戴一顶白色棒球帽,身上是一件军绿风衣,衣摆随风微晃,浑身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帅气。
他正微微侧头回望着镜头。
他有一双格外幽深漂亮的眼睛,如深海一般迷人,蕴藏迷人笑意,引他沉溺其中。
他是谁呢?叫什么名字呢?
他是曲明因的谁呢?
我一定认识他!我不能忘记他!
哦,我又是谁?和他什么关系?
原本如旁观者看待这一切的他,突然脑袋剧痛,心也跟着冒起来细密刺痛感,痛得他不停地拍打脑袋,甚至用额头撞着面前的椅背。
“你快想起来!”
“你不能忘记他!”
“你不能失去他!”
“你不能死!”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
可他就是想不起来,就是被困死在影院里、座位上,哪儿都去不了。
他把额头撞得头破血流,鲜血顺着他的五官蜿蜒向下,不停滴落在身上,浸透蓝白条纹病号服布料,晕染出大片刺眼血迹。
不知道血流了多久,流了多少,他痛得几近晕死在座位上。
凌乱的头发因鲜血粘死在眉眼和脸颊上,眼皮无力又频繁地眨着。嘴唇干裂起皮,唇色黯淡。皮肤极度苍白,连一层皮肉下的血管分布都凸现出来。
小身板缩在宽大的红色座位里,身上的病号服被血弄得肮脏难闻,好似破布裹着他。整个人成了一条失温濒死的小白蛇,连呼吸频率和心跳起伏都成了几不可见。
他彻底忘了自己是谁,又在哪里,该往何处去。
“铛”,似乎某个预示审判即将结束的钟声就在他耳边响起来。
大屏幕上的走马灯放完了,一个古怪病态的嗓音开始念着旁白,“曲明因——”
“我允许你跑了吗,漂亮蠢货?”
一个温柔冷情的嗓音打断旁白,循环在他耳边播放起来,一下就如一枚针扎着他的脑神经,刺激他恢复些许意识。
谁?谁在说话?
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