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忍回头,只是侧过身仔细听着。
“公主大恩,下官已不能报答,待到公主大计功成之日,可否将发生种种修书一封,烧在我院中那棵老槐树下。”
崔姣姣记得那棵槐树,参天耸立,只可惜它瞧着恹恹欲死,丝毫没有树木青绿的生机之色,正如同李澈李澄的人生一般。心脏早就死透了,只有挂着的残叶还在风吹之际发出可怖的沙沙声。
“好,我答应你。”
她踏着步子离开了李澈的寝屋,迈出门去,腥气消散,她又重新回到了一片静好的贺朝天地间,李澈却永远留在了不见五指的逼仄小屋里。
“公主,如何?”
阎泱抱剑守在刺史府门前,见崔姣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大概猜到了四分。
只是当崔姣姣简述情形后,见惯生死的阎泱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不曾想到,李澈竟会以如此自残的方式,保全活着的亲人。
“也是可怜人。”
崔姣姣叹了口气。
阎泱扶着崔姣姣上了马车,她一人独坐车厢内,一路无话。
终于,她再次回到了客栈。
阎涣立在窗边,听到声响,回身看着她。
“他如何了?”
崔姣姣摇摇头,她实在太累了,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与他叙述。阎泱并不再问,只是告诉她好好睡一觉,便携阎泱出去了。
她昏昏沉沉,脑中含着太多事,关于草原的、骆绯的、阎涣的。
崔姣姣听着门外走廊上阎涣阎泱二人交谈的声音,隔着木门也听不真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梦境真实地可怕。她再次来到火烧草原的那一战。眼见二人即将扭打在一起,她却不似上一次的梦中一般被困在原地,而是奋力冲上去拦在二人之间。
他哭了,嘴巴一张一合说些什么,她却怎么也听不清。
就这样,崔姣姣迷蒙而混乱地睡过这一夜。
次日临近中午,她悠悠转醒,起身时仍是满身疲惫。
恍惚间,她听见开门声,带着雾气的双眼向声音处瞧去,看见了阎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热汤。
“我想你没什么食欲,但总要进些吃食,便给你做了一碗蛋花汤。”
崔姣姣挤出一丝笑意,接过瓷碗,而后低头一看,蛋花汤色泽金黄诱人,还冒着阵阵清淡香气,果真好手艺。
转念一想,阎涣独自长大,吃尽苦头,定是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只是谁又会知晓,堂堂帝师千岁侯竟会下厨。
想着,崔姣姣低头舀起一勺汤水送入口中。
香气自口中散开,热气顺着落入身体,她顿时觉得胃里舒服不少。
“好喝。”
她不忘夸赞一番,抬眸看了眼阎涣的神色。只见他却很是羞怯地移开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摩挲着双手。
“谢谢你为我做这些。”
她轻声道,绵软之音落入阎涣的耳中,他回过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崔姣姣的一双杏眼。四目相对之间,他读出平和下涌动着的什么,而她读出了浮在心上的情愫。
一碗蛋花汤见底,崔姣姣浑身恢复了不少力气,便拉着他要讲清楚刺史府发生之事。阎涣却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
“昨日,阿泱已同我说明。”
崔姣姣回想起昨日睡前听到的交谈声,原来是阎泱在向他汇报公事,如此,她心中也松泛不少。
“在司州耽搁了几日,眼下真的要回泗京了。”
崔姣姣点点头,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也知晓需抛弃一切散漫和退缩之意,直面未来坎坷的一切。
“我收拾一下便能启程。”
阎涣点点头,端起空碗起身,而后复杂地看着她,酝酿数次,道:
“崔瓷,多谢你。”
崔姣姣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双眼疑惑地抬头去看他。
“大人要谢我什么?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自己能不受崔宥掌控罢了,此为谋生之举,实在不必...”
阎涣开口打断:
“我知道,你不只是为了自己。”
他深吸口气,继而道:
“或许最初是为了活下去,但现在,可能也有了什么别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片地方,是为了谋生之外的一个心愿。”
“或是,一个人。”
他狭长的眸子闪着窗外投进的光景。
恰好,是个难得的暖阳天。
“大人...”
崔姣姣哑口,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吓得不知如何作答。她本想如从前多次一般,闪躲他眼中的探究,又或是避开他话语间的试探,可这一回不知怎地,她不想这样做了。
对于一个自幼失去一切,遭世人背叛的人来说,迟迟得不到回应的爱,实在太痛苦了。
于是,她在阎涣即将离开之前,伸出手去拽住了他玄色的袖衫。
“是。”
她目光灼灼,无比认真地回应他:
“崔瓷所做一切,从前只是求生,而今,是为一个人。”
“我想活着,也想你活着,我要帮你完成你心中最盼望之事,不论你是世人惧怕的阎王,还是剑指苍天的佞臣,今生,我跟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