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捷报初传,田阁老便命我着手此事。前番离京,便是核查各州府欠税之数。当中,属真定府拖欠赋税最多。”话到此处,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冯令仪的心砰砰跳起来:“大人想任我追缴真定赋税?”
郭诵龄和蔼笑道:“只是初步有这个想法。你意愿如何?”
冯令仪难道还有别的回答吗?
“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郭诵龄露出欣慰之色,却又摇头道:“先别急着表白。你刚从沧州回来,户部的利害关系,我要同你讲清。”
“真定现任知府欧阳同,乃是右侍郎刘韵芳的表亲,关系甚笃。欧阳同能拖欠赋税至五十万两之数,少不了刘韵芳做靠山。老刘是田阁老的得意门生,又是同乡,田阁老待他一向亲厚,真定之事上,总给他面子。河北布政使即将致仕,田阁老受刘韵芳鼓动,想推荐欧阳同继任。你的老师,如今也在河北,也只离布政使一步之遥了。”
他又笑了起来:“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冯令仪慢慢点头。
郭诵龄说得很清楚了,他和刘韵芳不对付,偏偏又比不得后者在田阁老面前得脸。若想再进一步,必须将刘韵芳拉下来。
这是在暗示她借真定催税之事往欧阳同身上泼脏水,不管是真脏还是假脏,最终目的,都是将河北布政使之位收入囊中,将刘韵芳剔除在田阁老的视线之中。
郭诵龄道:“那你如今意下如何?”
冯令仪不假思索道:“下官有今日,皆赖大人提携,不敢不念恩情,必不让大人失望。”
郭诵龄笑着呷了一口酒。
冯令仪心中苦笑。
真定催税之事,郭大人未尝没有其他人选,如此直白提出,不过是看在陆孟钦的面子上,给她一个机会,也想看看她值不值得收用。
若是她将此事办成,自然还有后话,若是不成,她在户部,大概率也只会是庸碌无能之辈了。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郭诵龄在她肩上轻轻一拍:“司庾郎中严瑞金是我的人,他会给你行方便的。如今的库银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你也不用操之过急。”
冯令仪唯有应是:“下官知道。”
宴席宾主尽欢而散。
冯令仪坐在车厢里沉思。
真定知府欧阳同,她倒是有所耳闻,而且是在献文那里听到的。
此人贪恋美色,四年前看上了一位当垆卖酒的已婚妇人,强行将人掳掠进府,还派人打残了上门要妻子的妇人丈夫。
这事发生在真定辖内,原本该在欧阳同把握之中,不想为政敌刺探得知,暗中怂恿妇人丈夫告上大理寺。
欧阳同左右请托,最后拜到了当时的少詹事门下,少詹事收了贿赂。献文虽然极擅御下,很快知晓此事,但少詹事已经联络上大理寺相关官员,献文不好打自己人的脸,压下此事后,便将这位少詹事贬去了云南,至今未回。
有了这样的前情,郭诵龄交托之事,对她也不算太难办,只是后续势必得罪刘韵芳,麻烦不小。
但当下最重要便是找到欧阳同这位小妾的原配丈夫。
冯令仪揉了揉额头。她得去趟真定。
知府一般而言是从四品官阶,但真定地理位置重要,知府地位随之升高,升一阶为正四品。
官大一阶压死人,何况冯令仪离他足有四阶,不可能硬碰硬上门催税。
郭诵龄给她行了方便,冯令仪轻车简从去了真定,从市井消息下手打听到那妇人丈夫的下落,半月之内见到真人,许以重利,将人带回燕京,如实禀告郭诵龄和严瑞金。
当年知晓旧事之人早被献文一一清理,郭诵龄料不到冯令仪竟然能这么快抓到欧阳同的把柄,喜不自胜,连说了两个好字:“……如此一来,欧阳同一旦被告进大理寺,缴纳欠税与否,就由不得他了。”又夸冯令仪得力,之后的事,交给他和严瑞金处理。
冯令仪自然没有异议。不想几日后收到那妇人丈夫的死讯,以及其家人以纸杀夫夺妻诉状,将欧阳同告进大理寺。
冯令仪闻讯良久沉默。
很难说她没有预想过妇人丈夫的死,但亲耳闻得死讯,也禁不住一阵冷颤。
她第一次为纯粹的政治斗争葬送人命,就算不是出自她亲手所为,但到底有她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