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三岁就能背诵无数书籍,曾经认为应该穷尽一生找到世界的尽头,您一定在那里等我。后来我成为最年轻的主教,掌管整个教堂。可我如今那么大年纪了,还是不知道,我到底在侍奉什么?”
“您教我宽恕所有人的罪,却从不宽恕我的怀疑。”
“您让我聆听所有人的忏悔,却从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扯开领口,露出一块陈旧的伤口。
“从小我就知道,这双绿眼睛生来就是要侍奉神的。”
“所以我不交朋友,也不说话。孩子们把我当成怪物,用烙铁烫我,往我的经书上泼墨水,在我的午饭里放虫子。”
“后来我发现,只要躲进教堂就安全了。”
“我总是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长椅上,仰头看穹顶的壁画。您的蓝袍子,天使的金翅膀,还有您的眼睛,您的表情……”
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对面的男孩也微笑起来。
“躲在您的画像下面,我得到过庇护。”
“所以十八年前那个晚上,他们都走了,我也没有走。”
“我绝望,我愤怒,我不敢相信他们放弃了从小到大灌输给我的职责,为了可笑的自由放弃了文德尔港。”
“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我每天擦拭圣器,整理经文,假装听不见脑中不停传来外面的声音。我告诉自己这是忠诚,不愿承认其实只是害怕。
“明明是我自己不要走的,明明是我不敢离开您,却一直不愿意承认……”
“当外面可能藏着另一个世界的真相时……我好害怕。”
他以为他早已看破一切。
直到他白发苍苍、罪恶滔天地回来,望着对面那个穿旧袍子的小男孩,依旧是心如刀绞。
“算了,这被诅咒的家族,这被诅咒的一生。此怨此恨,流向地狱。”
十来岁的自己正仰头看他,眼睛明亮,就像教堂彩窗漏下的光。
男孩的鞋子旧了,却擦洗得干干净净。
“我知道我甚至没有机会得到您亲自的审判,我恨您……但我要谢谢您。”
“谢谢您注视过我,谢谢您收留了小时候性格古怪的我,谢谢您最后真的来见了我一面。”
基里尔转向另一个方向,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了那双眼睛。
“谢谢您,还愿意……还给我。”
他又想起他的母亲了,那个记忆里面目模糊的女人。
响起她的声音,她曾对他说,基里尔,你的眼睛是安德利亚斯的礼物,借由它们,你将一生与神、与我们站在一起,受到永世的庇佑。
那群十八年前离开文德尔港的族人们,他们漂浮在黑白相间的冰海之上,点亮眼睛里极光般的绿色。
幻想之中,他们正向他招手,作为家人欢迎他的归来。
“……人的心很容易生病的,因为它总是这样爱恨交加。”魏玛说。
老怪物正是朝着她们的方向,安德知道。
但她背对着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头。
“这说明现在空间出现了破绽。”魏玛压低声音。
“在空间没那么稳固的时候,层级之间可能会发生错位,记忆实体发生变动,是最危险也是最有机会的时候。”
【小心!】
和泉的声音和一声轰然巨响同时响起。
魏玛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摁了下来,顺势拖进了门扉后面。
是安德,她的杀戮直觉在意识空间里被放大了。
魏玛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蓄力,提着一把漆黑的长刀,出鞘划过前方,深深插进地面。
刚刚爆炸的是重型火炮的榴弹,这种武器产生的破片可以将人肢体分离。
魏玛看到安德在盯着远处,那个满头白发的基里尔被冲击力瞬间撕成两截,血红的喷泉向上方涌出。
另外一个基里尔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凄厉的惨叫,火炮声一发接着一发响起。
他的上半身被抛向空中,四肢胡乱挥舞,下半身则留在原地,血肉模糊。
附近的教堂建筑和船体都被瞬间点燃,炽热的气浪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过,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她们掀翻在地。
魏玛感觉到了龙卷风般的吸力,如果不是安德抓着,她就不是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和身体麻木那么简单了。
即使是第一时间安德就抓住了魏玛,魏玛也花了将近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安德感觉到身体在迅速下沉,惨烈的场景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