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玛发觉自己的腿陷进了水流。海水如同钢索紧紧缠住她的脚腕,想要把她拖回无尽的深渊。
白色的涡流像张大八足的章鱼在剜她,海水无数次击打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腿上,抓住丝毫松动就用力往前方蹬住。
她感觉手臂被一个人拽住了。
魏玛从洋流中冒出头,得救般的大口喘气。头发透湿黏在脸上,视线模糊。
握住她的手如同铁钳。
魏玛眼睛被腌得生疼,只能看见挡在她前面那人清俊冷淡的轮廓。
海水在她们前面被劈成两半,像是利刃划开,倾泻出白色的泡沫。安德在魏玛的前面,抬头望着那道水柱变幻形态。
外围先是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晶,然后这些冰晶以极快的传染速度蔓延开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形成了坚硬的壳。
中间并没有凝固,水流依然以势不可挡的形态向上奔涌。
上升过程中被快速旋转抛出的无数水滴,在接触到冰壳的刹那急冻成大小不一的固体,坠落向海面。
冰柱就像一根巨大的吸管,原住民和执行人员在被不断鲸吞般地吸上去。
执行人员几乎没有存活迹象,挣扎断掉的骨头卡在他们身体里,大部分人都被折磨变形了。
而原住民们很顺从,大多都还睁着眼睛,漂浮在半空中缓缓上升。
他们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紧张,有一些幸福,又有一些悲伤和疲劳。但最终都消失在一种奇异的祥和中,被黑暗永远地吞噬下去。
这个时候魏玛竟然大声呼喊起来,她对着所有向着黑日而去的人们喊着“回来!”
安德有点意外,她还以为魏玛会找机会偷偷溜走。
照着这种喊法,喊了几次嗓子就哑了,好像指望着真有人能听见似的。但是她没放弃,从安德手中抢过一把枪,想朝着天空乱打几发,但是英勇地卡壳了。
随着身后清脆的扳机扣动声,装置瞬间点燃□□,以极快的速度撕开厚重的云层。
魏玛似乎根本没来得及去想安德哪里来的信号枪。燃烧的信号弹在黑暗中冲向天幕,她在被染成了红色的冰海中向上挥动双手。
【永夜之母在上,伏跪认告。弃族之人,冰海为途。一朝流放,永世难返。】
他们还在忏悔。声音穿透冰层,经由海水反而被放大了,一直在无垠空间里回荡。
“怎么回事啊这些人,”魏玛一讲话就想咳嗽,她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找死吗?”
安德想说你其实刚刚也在找死,不过被火箭筒吓醒了。
看着魏玛奋力的背影,安德想起魏玛问过她参加天梯竞争的“梦想”是什么,现在看来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了。
总不能说她的世界马上要末日了,上帝就要降下灭世洪水,几个跟家长失联的孩子选出她来给他们挣个船票,就因为她会打游戏,曾经在网吧通宵三天打赢了全区第一的副本。
所以他们相信,只要她操作够快,就能在末日前找到一艘诺亚方舟。
和泉彻底掉线了,虽然他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海面还在上升,随着黑日距离越远,急速膨胀的空间猛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折叠。忏悔声渐渐被掩盖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重复的电子提示音。
【检测到未授权意识活动!「铁幕」已接管战场。】
【抵抗无效,立即执行消杀程序。】
重复了三遍。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来自遥远的空中,也来自海底的深处。穿透波光粼粼,穿透冰海之蓝,穿透无穷无尽点亮的人影。
在如此原始的空间里,另一个世界发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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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站在马路中央,浑浊的积水已经漫到半身。
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水面漂浮着各种垃圾,有矿泉水瓶、外卖袋子、被泡发的烟盒,一只皮鞋撞上她的腰侧,又慢悠悠地漂走了。
暴雨从头顶浇下来,衣服黏成湿冷的一整片。雨点砸在水面上的声音震耳欲聋,安德抹了把脸,却只是让更多雨水流进眼睛。
她站在学校前的十字路口。红绿灯按时变换颜色,但早就没有人在意了。远处公交站台的顶棚被压垮了一半,耷拉在水里。
交通监控摄像头不知是否还在工作,安德对着镜头挥了挥手,不知道那些监控室的屏幕前,有没有人看见她。
安德试着往前走,水流阻力大得惊人。她的外套湿透了,沉得像灌了铅。
除了那只皮鞋,又有东西漂过去,低头看时,她发现是个非常眼熟的书包。拉链上还挂着小熊挂件,随着水波一沉一浮。
这是江雨的书包,她记得。这大小姐没事的时候会做手工,用针一样的工具,半天就能勾出个小动物。
江雨呢?公会其他人呢?
安德看见了远处“幸福麻辣烫”的招牌。
积水已经漫过了门槛,卷帘门被冲得变形,挂在门框上随着水流摇晃。她记得这扇铁门很结实的,怎么现在远远看去就像一张泡烂了的纸。店里的塑料桌椅漂浮在水面上,一个汤锅从门口漂出来。
要这样走过去实在太慢,安德放弃了。她脱掉外套,深吸一口气扎进水里。冰冷的水瞬间吞没了头顶,暴雨的轰鸣声一下被隔绝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