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潇离记得姜清望。
崔练出示对方资料时,某个飘逝的雨天浇醒了心。
日光将披垂的长发描入相片,定格的学生睫羽浓郁,小脸儿粉妆玉砌稍显圆润,他拥有灵州郡沿海居民的蔚蓝色眼睛,两珠澄莹的海隔着相片塑封膜浮泛,现实中,楚潇离的发丝如命运线晃摇,清风挑动窗纱,浅淡的笑揉进风声。
“这个人我见过。”
楚潇离随意翻看他的资料,一一对应围着小围裙的少年,这缕雨味朦胧,仿佛哪处角落正滋生寒苦的苔藓,只在记忆里回甘,那是草莓独享的甘甜。
倾盆大雨伴随一场错的缘分,想到另外一人,楚潇离垂下眼睫,轻抿住唇,薄薄的唇,像漫山桃花的远山,玻璃笔汲取粉色墨水,笔笔添艳,犹然照不暖苍白的肌肤,说完简短的话,他恍惚怔上两秒,掩唇低咳起来。
“……唔,挺、挺好的。”楚潇离把资料塞给崔练,“就他了。”
崔练踯躅道:“好,您先休息。”
落地窗纱千百次拂过屋舍与小院间的台阶,早就离开自己生活的人又阴魂不散,像寒季无孔不入的日光,楚潇离当真有些虚冷,疲软地贴回椅背,拢了拢毛毯:“嗯。”
助理交代几句公司的事情就远去,屋内除却自己空无一人,这时想什么都浮夸,他拿小兔子毛毯缠紧身子,打开暖气,嗡嗡嗡,柔静的风重复说道曲终人散,待长发温暖,耳根微微炽热,他才捡起思绪,眼睫悬着不愿掉落的泪。
一年前。
寒冷的棂月布下斜风细雨,如日中天的一线演员、他的前男友方珩作为青城电影学院毕业生,回校开办讲座。
那时楚潇离有许多堆积的事务没厘清,方珩打算散场后回自己家一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他们最近的话越来越少,寡淡的问候填满连界APP聊天界面,早午晚安,汇报行程。感觉怎样?楚潇离输入文字,指尖莫名的不安宁。
[13:53
亲爱的:我到青影了,待会准备回家看看我爸,你不用等我。
林在:嗯啦,小珩加油。
林在:【兔兔举加油棒.jpg】
亲爱的:好,你注意休息,别太累。
17:29
林在:是不是已经散场了呀,感觉怎样ヽ(*^^*)ノ]
2975年13月17日17:42:50
电子钟静卧在桌面,折断无数个上一刻,雨雾阴霾笼罩星辉大厦,其实,任谁都知道讲座五点散场。
方珩忘了给他回消息,就当是忘了吧。
人变化的轨迹太冗杂,楚潇离不想懂,然而灵魂终究开始怯缩,错的缘分本就应该利落舍弃,多待也是浪掷光阴,即便这颗心再舍不得,也得丢弃,假的不要,面目全非的不要,不是他的更不要。
上周助理告诉他方珩在某个私人会所亲了别的姑娘,喝的酒多,絮絮叨叨倾吐跟在自己身边的烦忧——“我性取向本来正常的。”他握紧姑娘的手,对方发觉他是楚潇离的情人,慌乱地跑开,生怕遭到牵连,并先一步传达这个消息。
其实,任谁都知道。
算了。
灵魂将依依不舍的心往外推,不允许偷生在谎言编织的网中,受伤是那么奢侈的感受,倘若无人接应,只有痛彻心扉的下场,好像再痛一点命都要没掉。
很久很久之前就是。
……
临近六点晚高峰,车流搭建万星的繁华之都,像偌大的天罗地网,开车穿过几十公里的大雨,他看见青城电影学院的校门,命运在这里轻而易举挑碎假象,方珩搂着年轻的女大学生相谈甚欢,不是酒后的糊涂账,恋人清醒地带女孩上车,撑伞等她关上车门,自己坐入驾驶位。
[亲爱的:散场了,刚刚和学弟学妹讨论事情。
亲爱的:现在回家。]
楚潇离没有回复。
他开的新车方珩没见过,大概即使看见也认不出来。
该怎么面对——?如果真被发现。
他忍不住掉头向别的地方去,眼泪懵懵懂懂地掉,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把自己惹成一团水,又不敢哭大声。
哭与受伤过分缥缈,不属于贫瘠的情感世界,这个道理深奥,好在他早已看懂,哭没有用,如果泪是人身上的海洋,那他不要看见海市蜃楼,不要平白无故的波浪,他的出生多余,往后到哪里都多余,到海里是多余的暗礁,到地上是多余的陪衬,唯有到天上,抛弃视他为多余的人,才能好好生活。
才能好好过自己的人生。
楚潇离咬紧所剩无几的心绪,驱车抵达一条深巷,车辆熄火,可是怎么又成了多余的?他想不明白,蜷缩着彻底不管不顾地哭,哭也没用,雨水泪水使发丝凌乱无章,不知怎样梳理能通透,离散,似乎是必然的结局。
方珩不是他的,他不想要了。
依稀理智归位,本以为茫茫无际的雨天竟腾出一片暖色,被雨幕埋没大半,车辆缓缓开近,暖色来自一家店铺,招牌“因宝奶茶店”五个字,仿佛回到连锁奶茶店尚未遍布星球的几十年前,店内设施像多年未曾翻新,店员坐在柜台后,露了半个脑袋,香甜的红豆味飘出玻璃门。
楚潇离下车,却不打伞,任凭雨水打湿风衣、长发、眉睫。
肌肤顷刻冰冷,泪意顺势倒退回去,这点丝丝凉凉消减眼睛的肿痛,只是寒气一钻,胸肺的病就不安分,他捂住嘴轻咳嗽,吃下缓解病情的药片,苦药冲淡泪水,楚潇离拉拢风衣最上层的纽扣,抬手触碰店门。
*
每个人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