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趁人不注意,他仔细打听,这才知道张子初的夫人似乎三年前就已经过世,是怀着身子死在火海。自此,张子初就立志终身不娶。
这样忠贞不二的人,看起来也极为正派,怎么会让义弟怕成这样?两人定有什么,既然暮春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想到这里,他不禁回想三年前,他初见暮春时的样子。他是带着父母回乡途中,救了被水冲到河边的暮春。那时候暮春气若游丝,只是他样貌与自己早夭的小弟极为相似,故而父母定要他施与援手。他的幼弟本也是在七岁时在河边玩水,不慎溺死。
父母把暮春救活,极为欢喜,知晓他也姓陈,认为是老天送回的幺子,就让他认做义弟。一开始,暮春虽然瘦弱不堪,沉默少言,但总是抢着干家里的活。他问他来历,暮春自称父母双亡,是有钱人家的下人,熬不过主人责打,故而跳水求死。
他们一家待暮春宛若亲生,也让他慢慢放下心防,渐渐变得如亲兄弟一般。暮春似乎对读书不慎感兴趣,但对书画一道很有天赋,故而他来明州上任时,也带他同来。此处名师甚多,可助他精习书画一道。
去岁,他本想要给暮春找几家好姑娘,若得他心意,早日成亲也好。不想他嘴上答应,大半夜竟想悬梁自尽。若不是下人不曾睡沉,刚好听到声响,他怕是平白害了人性命。
自那以后,他便极为小心,几次三番叮嘱暮春,要有不愿的事,大可直说。今日这番情形,怕暮春回去又要郁郁寡欢几日。他便给下人传话,吩咐说等府衙的事情了结,邀他同游天一阁。据说此处藏书甚丰,想来也有书画典籍,若能借阅一二,定能让暮春忘记今日不快。
他正想着,却听得下人回报,说明日即可去。想来张子初明早出发,那下午和暮春同游也不会撞见。
第二天一大早,他见张子初带着人犯离开,便回家中寻暮春。没料想他竟一大早已经去了天一阁,便留下书信交代,这几日都在那里,不必找他。
张子初带着犯人和一车人马往明州城外去,路过月湖,心念一动,便道:“你们先行暂歇,待我一个时辰。”
“大人,你莫非想去天一阁?”
“这几日忙得紧,又有公务在身,本官也不愿以官身扰民。我换个便服,见去游玩一二就回来,总不好叫你们久等。”
他换了一身白衣,便手持折扇进了天一阁,不曾想进去以后就看得眼花缭乱。此处藏书甚为有名,但没料到如此之丰,一时有些失神。
他看了许久,眼看两个时辰过去,怕在外面压着犯人的公差有什么不妥,便打算离开。他走过一个角门,正要离去,却见一袭青衫立在碑前,似乎在感悟上面的碑帖。他本不想打扰,但此时那人似乎听到声音,鬼使神差的回过头来。
张子初睁大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人揽在怀里:“三月,三月!是你对不对?青天白日,我不曾陷入梦魇,你真的还活着。”
他搂住人,不敢睁眼,此时怀里确有其人,是鲜活温暖的,再不是无数个午夜梦回里的虚影。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还请放手。”
那声音里带着陌生,甚至隐约的厌恶和恨意,这让张子初如坠冰窖。他太了解他了,这陌生是装的,但这恨意是切切实实的。
“这三年你在哪里,是谁救了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就算不想我,那你也该去信给家里。”
陈三月心中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出门。他推开抱着自己不放的男人:“还请自重。我是陈县令的义弟陈暮春,不是你说的什么三月。”
张子初心中大惊:“昨天在陈缙床上的男人是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陈三月知道他的性子,索性道:“你说呢?”
“你真是他的契弟?”
陈三月道:“还请你尽快离开。”
张子初心乱如麻,一时五味杂陈,只愣了一会儿就道:“不对,你怎么不反驳我的话,所以你昨天就认出我的声音,故意躲在他的床上是吗?就为了避开我?”
陈三月没想到一个不小心,竟漏出破绽,心中大恨:“我要回府了,你请便。”
他转头就跑,没想到才走出天一阁,就见两只大犬在路边嬉戏。他素来惧怕大犬,此时心中惶恐,又怕张子初追来,便不曾停下。谁知那两头大犬见他跑得急,果然追着他去了。
张子初跟在后面,见此情形,连忙跑上前去,就见陈三月被追得慌了,只奔自己停在外面的马车里。他估计是慌不择路,想躲在马车里避开恶犬。
不曾想恶犬凶猛,竟是惊了拉马车的两匹马,拉着马车就横冲直撞,吓得张子初什么也顾不上。想来马夫定是偷懒去了,此时也顾不上,只能硬生生待在马车之前。
张子初瞬间被马撞翻在地,马蹄踩到腿上,他痛呼一声。此时马车翻了,陈三月也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身上。马夫早已听得动静,从远处奔来,随即吹响口哨,这才让马安静下来。
多位仆从都上前来,有护卫把那两只恶犬踢飞在原地,余下之人都来扶张子初和陈三月。
陈三月只是受了轻伤,但见张子初口吐鲜血,抓着他的手不放:“三月,你没事吧?”他说完随即晕死过去。
“快找大夫,快回府衙!”
众人忙做一团,一边派人传信给陈缙,一边捆了陈三月,将他和受伤的张子初一起放在马车里,直奔医馆而去。大家深知,张子初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若有什么闪失,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马车里被绑得动弹不得的陈三月,看着张子初气息微弱,大腿很不自然的扭曲,一时又气又恨,不免簌簌落泪。他们果然不能相见,一见就非死即伤。